無間地獄。
    這四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進裴修衍的耳膜，刺入腦髓。
    他踉蹌著後退一步，腳跟撞在潮濕的石壁上，發出一聲悶響。
    地牢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每一絲都帶著腐朽的寒意，鑽進他的骨縫。
    他死死地盯著葉楚顏，那個閉著眼，仿佛已經魂歸天外的女人。
    她怎麼敢？她怎麼敢用這樣平靜的語氣，宣判他們共同的酷刑？
    一股被徹底藐視的暴怒衝垮了他的理智。
    裴修衍猛地欺身而上，雙手鉗住她瘦削的肩膀，用力將她從牆邊拽了起來。
    “你再說一遍！”
    他的聲音嘶啞，像困獸的咆哮。
    骨頭被捏得生疼，葉楚顏卻連眉頭都未曾皺一下。
    她被迫睜開眼，那雙空洞的眸子近距離地對上他布滿血絲的眼睛。
    沒有恐懼，沒有掙紮，隻有一片死寂的荒原。
    她不說話，隻是看著他，就那麼靜靜地看著。
    她的目光像一麵澄澈的鏡子，清晰地照出他此刻猙獰扭曲的臉，照出他眼底深處的惶恐與狼狽。
    裴修衍的心髒猛地一抽。
    他想從那雙眼睛裏看到恨，看到怨，看到任何能證明她還在乎的情緒。
    可什麼都沒有。
    就在這時，胸口的玉符陡然滾燙，一道灼痛穿心而過。
    腦海中轟然炸開一幅血腥的畫。
    不是父兄被斬首的畫麵，而是更加殘忍、更加陌生的場景。
    他看到自己親手將一把匕首，一寸寸送進葉楚顏兄長的心口，他甚至能感受到刀刃切開皮肉的阻滯感。
    他還聽到自己冰冷的聲音在說：“這是背叛朕的下場，下一個，就是你父親。”
    這個念頭如此清晰，如此真實，讓他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啊——”
    他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吼，猛地鬆開葉楚顏，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頭。
    他跌跌撞撞地後退，撞翻了地上的草堆，樣子狼狽不堪。
    “這是什麼……這到底是什麼……”他喃喃自語，眼中滿是血紅的驚駭。
    葉楚顏扶著牆壁，慢慢地坐回原處，冷眼旁觀他的崩潰。
    “陛下。”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他混亂的腦海，
    “看來，您親手種下的孽，已經開始結果了。”
    她頓了頓，語氣裏帶上一絲憐憫，卻比刀鋒更利。
    “您每一次的憤怒，每一次的失控，都會讓這些”果實”更加清晰。陛下，別掙紮了，那就是您，最真實的您。”
    裴修衍抬起頭，汗水混著塵土從他蒼白的臉上滑落。
    他看著她，如同看著一個能洞悉他所有罪孽的鬼魅。
    恐懼，前所未有的恐懼攫住了他的心髒。
    他再也無法在這裏多待一息。
    這個女人，這座牢房，就是一個能吞噬他所有理智和尊嚴的深淵。
    他轉身，幾乎是落荒而逃。
    沉重的鐵門被他一把推開，發出刺耳的聲響。
    他的腳步聲在空曠的甬道裏，慌亂而急促，直至徹底消失。
    地牢重歸死寂。
    葉楚顏垂下眼，目光落在地上的那個小瓷瓶上。
    那是他帶來的金瘡藥，此刻正靜靜地躺在汙濁的幹草旁，像一個無聲的笑話。
    她抬起腳，輕輕一撥。
    瓷瓶滾了幾圈，掉進了牆角的陰影裏，再也看不見。
    她重新靠回牆壁，閉上了雙眼。
    黑暗中，隻有她微不可聞的呼吸，證明這尊玉雕，尚有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