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她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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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裴修衍踉蹌地衝出地牢,才發覺自己背心已是一片濕冷。
夜風如刀,刮過他的麵頰,卻吹不散他心頭的驚濤駭浪。
她怎麼會知道?
那些午夜夢回的場景,那些被他死死壓在心底,連對最親近的內侍都未曾泄露分毫的夢魘,她是如何窺見的?
不可能。
這絕不可能。
一定是她胡亂猜測,是她為了脫罪而攻心的話術。
可那雙眼睛,那雙仿佛能洞穿一切的死寂眼眸,清晰地倒映出他最狼狽的恐懼。
他猛地扶住廊下的朱紅立柱,劇烈地喘息著,試圖穩住心神。
但他一閉眼,腦中浮現的不是葉楚顏那張清瘦的臉,而是她口中所描述的畫麵。
太傅白發蒼蒼,與他抵足而眠,徹夜論政。
葉家大公子背心中箭,在彌留之際,還將他推向安全之處。
鮮血,麵孔,絕望的眼神。
“陛下。”
一個幽幽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是貼身的大太監福安。
裴修衍身體一僵,驟然回頭,眼中是未及收斂的驚懼與殺意。
福安被他這眼神駭得雙腿一軟,立刻跪倒在地,
“奴才該死,陛下息怒!”
看到福安驚恐的模樣,裴修衍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他鬆開立柱,強行挺直了脊背,恢複了帝王的威嚴,可聲音卻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傳朕旨意。”
“派禁軍中最頂尖的暗衛,十二個時辰輪流看守。”
“她說的每一個字,做的每一個動作,甚至每一次呼吸的頻率,都給朕記錄下來,不得有誤。”
福安伏在地上,不敢抬頭,隻覺得今夜的皇帝,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凶獸,暴躁,且不安。
牢房內。
那股支撐著葉楚顏與他對峙的力氣,在裴修衍倉皇離去後,瞬間被抽幹。
她靠著潮濕的牆壁緩緩滑坐下去,喉頭一陣腥甜,劇烈的咳嗽聲在空寂的牢裏回蕩。
她伸出手,攤開掌心。
一抹殷紅的血跡,在昏暗的火光下,顯得格外刺目。
每一次動用“宿命回溯”,都是在燃燒她的生命本源。
而這一次,為了窺探他內心最深的恐懼,代價尤為沉重。
腦海中,一幅畫麵正如同被水浸泡過的畫卷,迅速褪色、模糊。
那是有一年上元節,他還是太子,曾拉著她的手,穿過擁擠的人潮,為她贏回了那盞最好看的走馬燈。
燈下,他笑得燦爛,眉眼間盡是少年意氣。
他說:“楚顏,待我登基,便以這江山為聘,許你一世榮光。”
此刻,那張笑臉正在碎裂,那句誓言也變得遙遠而空洞,再也激不起她心中半點波瀾。
痛楚如影隨形,卻也帶來了別樣的清明。
葉楚顏用手背擦去唇角的血,緩緩閉上了眼睛。
她找到了。
找到了比刀劍更鋒利的武器。
那便是他藏在明君麵具下的,名為“良知”與“恐懼”的毒。
夜色沉重,如墨潑灑在宮牆之上。
十二道黑影,如鬼魅般融入地牢的陰影裏,他們是禁軍最鋒利的刃,名為“景影”的暗衛。
沒有聲音,沒有氣息,仿佛從一開始就根植在那裏,是牆壁的一部分,是黑暗的一部分。
他們的任務匪夷所思,不是刺殺,不是竊密,而是觀察一個階下囚的每一次呼吸。
為首的景影透過石壁縫隙,注視著牢房內的女子。
她靜靜靠牆坐著,身形單薄,在搖曳的火光下,側臉的輪廓顯得格外脆弱,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裂。
這便是那個攪動了陛下心神的女人?
他看不出任何異樣,隻覺得她平靜得有些詭異。
禦書房內,龍涎香的煙氣嫋嫋盤旋,卻無法驅散一室的寒意。
裴修衍坐在案後,麵前的奏折堆積如山,他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他揮退了所有宮人,隻留下福安在殿外候著。
偌大的宮殿裏,隻剩下他自己沉重的心跳聲。
他試圖批閱奏折,強迫自己回到那個殺伐決斷的帝王身份中。
可朱筆一提,眼前浮現的卻是太傅的白發,是葉家大公子背心的箭簇。
那些畫麵,比最詳盡的軍報更清晰,比最鋒利的刀刃更傷人。
他將筆重重擲在案上,墨點濺開,如同一朵黑色的怨花。
他煩躁地起身,在殿內來回踱步,金線繡成的龍紋衣擺在地板上拖曳出沙沙的聲響,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他的心上。
“福安。”他揚聲。
福安小步快跑進來,躬身垂首,
“陛下。”
“第一個時辰的記錄,呈上來。”
福安立刻將一張薄薄的紙箋雙手奉上。
裴修衍一把奪過,紙上的字跡工整冷靜,不帶一絲情感。
“亥時一刻至二刻,目標靜坐,未動。”
“亥時二刻,咳嗽兩次,見血。”
“亥時三刻至醜時一刻,倚牆入睡,呼吸平穩。”
看到“見血”二字,裴修衍的瞳孔猛地一縮。
她受傷了。
是因為他那一掌,還是因為別的?
他想起她那時慘白的臉,和那雙死寂的眼眸。
一種陌生的,尖銳的刺痛感毫無預兆地攫住了他的心髒。
他竟會為此感到心疼?
不。
他立刻掐滅了這絲荒謬的情緒。
這是她應得的。
葉家意圖謀逆,罪證確鑿,她身為葉家女,死不足惜。
他將紙箋揉成一團,狠狠丟在地上,聲音冰冷,
“繼續盯著,任何細節都不能放過。”
地牢裏,葉楚顏緩緩睜開眼。
她能感覺到那些無處不在的視線,冰冷,專業,不帶任何感情。
像蛛網一樣,將她牢牢包裹。
他想看?
那便讓他看個清楚。
她抬起手,用指尖在布滿灰塵的地麵上,慢慢地劃著。
動作很輕,很慢,仿佛隻是無意識的舉動。
她畫的,是一個“策”字。
當年他還是太子時,曾在東宮書房手把手教她寫的第一個字。
他說,為君者,當以天下為棋,運籌帷幄,萬策在心。
那時他的手溫暖有力,墨香縈繞鼻尖。
而現在,她寫下這個字時,心中已無半分漣漪。
那段記憶,連同那時的心動與崇拜,都隨著掌心的血跡一同變得冰冷。
她隻是在告訴他,她記得。
記得他所有的雄心,也記得他所有的虧欠。
第二個時辰的記錄很快被送到禦書房。
裴修衍展開紙箋,當看到“於地麵畫一”策”字”時,他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那個字,像一根燒紅的鐵針,狠狠刺入他的眼中,燙得他靈魂都在戰栗。
他想起來了。
那是一個春日的午後,暖陽透過窗欞,他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劃地教她。
她的指尖微涼,帶著少女的馨香,蹭得他掌心發癢。
“策”字最後一筆寫完,她抬頭看他,眼睛亮得像盛滿了星辰。
“殿下,我學會了。”
那個畫麵,那個聲音,此刻清晰得如同昨日。
他踉蹌著後退一步,撞在身後的書架上,珍貴的古籍嘩啦啦掉了一地。
他卻毫無所覺。
不是猜測。
不是話術。
她真的知道。
她不僅能窺見他的恐懼,還能喚醒他深埋的記憶。
這究竟是何等妖術!
恐懼,像無數隻冰冷的手,從四麵八方伸來,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