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卒臉上的橫肉劇烈地抖動著，那份裝出來的凶狠在驚恐麵前土崩瓦解。
    他握著鞭子的手在顫抖，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
    “你……你這個妖婦！”
    他後退一步，腳跟撞在濕滑的石階上，險些摔倒，
    “你胡說！一派胡言！”
    葉楚顏沒有再施舍他一個眼神。
    她隻是安靜地靠著牆，調整著自己微弱的呼吸，仿佛剛才那句石破天驚的預言，不過是隨口說了一句天氣。
    這種極致的漠視，比任何反駁都更讓人心頭發毛。
    獄卒的色厲內荏被這死寂無限放大，他正想再吼些什麼來壯膽，一道陰冷的、帶著絕對權威的腳步聲從甬道深處傳來。
    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跳上。
    獄卒臉上的恐懼瞬間變成了諂媚的驚慌，他猛地轉身，躬下腰，連大氣都不敢喘。
    一個身著玄色蟒袍的男人出現在牢房外。
    金線繡成的四爪蟒在昏暗的火光下閃動著幽光，來人的麵容俊美如鑄，卻也冰冷如鐵。
    正是當朝太子，裴修衍。
    他的目光越過卑躬屈膝的獄卒，直直地落在了葉楚顏的身上。
    當他看清她此刻的模樣時，瞳孔不易察覺地縮了一下。
    那身髒汙的囚服，那張灰敗的小臉，還有那雙……空洞得宛如古井的眼睛。
    一種莫名的心悸毫無預兆地攫住了他。
    就像不久前，他在高台上，即將下達淩遲命令的那一刻，心髒也曾這樣猛地抽痛過。
    他將這絲異樣歸結為對叛徒的厭惡，聲音裏不帶一絲溫度。
    “看來，你還活著。”
    獄卒聽到這話，連忙在一旁添油加醋：“殿下，這罪婦不知悔改，方才還妖言惑眾，詛咒下官！”
    葉楚顏終於動了。
    她緩緩抬起頭，視線與裴修衍在空中相撞。
    沒有愛，沒有恨，甚至沒有怨。
    那是一種純粹的、不含任何雜質的審視，像是在看一個與自己生命毫無關聯的陌生石塊。
    “托殿下的福。”
    她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還沒死。”
    裴修衍的眉頭擰得更緊。
    他預想過她的歇斯底裏，預想過她的哭泣求饒，甚至預想過她充滿恨意的咒罵。
    唯獨沒有想過會是這樣。
    平靜，太過平靜了。
    平靜得讓他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煩躁和失控。
    “葉楚顏，事到如今，你還不知罪？”
    他上前一步，屬於上位者的壓迫感籠罩了整個牢房。
    “罪？”
    葉楚顏輕輕地重複著這個字，嘴角那抹極淡的弧度再次浮現，帶著徹骨的涼意，
    “我的罪，是信了你的”此生不負”。我父兄的罪，是為裴氏江山鞠躬盡瘁。這彌天大罪，我們葉家確實擔不起。”
    每一個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針，刺入裴修衍刻意維持的冷漠表象之下。
    他最厭惡的，就是她這副永遠能輕易戳破他偽裝的模樣。
    “滿口狡辯！”
    裴修衍的聲調陡然拔高，怒意終於壓不住那絲心悸，
    “你葉家私通敵國，證據確鑿，還敢在此大放厥詞！”
    “證據？”
    葉楚顏輕笑出聲，那笑聲在潮濕的牢裏顯得格外詭異，
    “是指那封偽造的信，還是指被屈打成招的家仆？裴修衍，你騙得了天下人，騙得了你自己嗎？”
    她的目光忽然變得銳利，仿佛能穿透他的皮肉，直視他最深處的黑暗。
    “你不敢殺我，不是因為念舊情。”
    “你把我關在這裏，是怕我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說出去。”
    “你怕你處心積慮營造的明君形象，轟然倒塌。”
    裴修衍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他猛地伸手，隔著鐵欄，一把扼住了她的下頜。
    冰冷的指尖用力到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你找死！”
    他低吼，眼中的殺意翻騰。
    然而，被他鉗製的葉楚顏卻連眉都沒有皺一下。
    她的身體沒有絲毫掙紮，那雙死水般的眼眸，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他，甚至還倒映出他此刻因憤怒而扭曲的臉。
    她看到了。
    在他身上，除了那道代表著儲君之位的紫氣，還纏繞著一縷極細的、代表著恐懼的黑霧。
    霧氣中，閃過他深夜被噩夢驚醒，冷汗涔涔的畫麵。
    “你夜夜都睡不好吧。”
    葉楚顏無視下頜的劇痛，用一種陳述的語氣，輕聲說道，
    “閉上眼，就是我父親和你論政的模樣，是我兄長在沙場為你擋箭的背影。他們的臉，他們的血，都在你的夢裏，對不對？”
    裴修衍如遭雷擊，手上的力道猛地一鬆。
    他踉蹌著後退了半步，眼中是全然的震驚與不可置信。
    這些……這些他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的夢魘，她是如何知道的？
    葉楚顏緩緩地、用手背擦去下巴上被他捏出的紅痕。
    她不再看他，重新靠回牆壁，閉上了眼睛，仿佛剛才那場對峙耗盡了她所有的精力。
    裴修衍站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闖入別人領地的野獸，本想耀武揚威，卻被主人用一根看不見的鞭子抽得狼狽不堪。
    這牢籠裏的不是他昔日的太子妃，而是一個他完全看不透的怪物。
    “給、我、看、好、她！”
    他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每一個字都淬著冰。
    說完，他拂袖轉身，帶著一身無法掩飾的戾氣與慌亂，大步離去。
    那背影，竟顯出幾分落荒而逃的倉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