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之上，葉楚顏的倒下並未引起任何憐憫。
    裴修衍站在高台上，俯視著那個蜷縮在雪中、了無生息的身影。
    他身側的內侍官上前一步，低聲請示：“殿下，這罪女……”
    裴修衍的目光沒有半分溫度。
    那股莫名的心悸感再次襲來，比方才更加猛烈，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攥緊他的心髒，讓他呼吸一滯。
    他強行壓下這股異樣，將視線從葉楚顏身上挪開，落在那兩顆被白雪襯得格外刺眼的頭顱上。
    煩躁。
    一股無由來的煩躁在他胸中翻湧。
    他本該大仇得報，本該心神舒暢。
    可為何，他隻感到一片空洞。
    “拖下去。”
    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關入天牢最底層，不準任何人探視，也別讓她死了。”
    他要她活著，活著贖她葉家的罪。
    兩名禁軍上前，像拖拽一條死狗般，將葉楚顏從雪地裏架起，朝囚車的方向走去。
    她的手臂無力地垂下，那張曾令整個京城為之傾倒的臉上，此刻覆滿了雪與汙泥，看不出半分神采。
    黑暗。
    無盡的黑暗與寒冷。
    葉楚顏感覺自己漂浮在一片虛無的海域中，身體的每一寸都在被冰冷的潮水侵蝕、剝離。
    生命力正順著一個看不見的傷口，源源不斷地流走。
    隨著這股力量的流逝，她腦海中最後的溫存也開始崩塌。
    “阿顏，待我登臨九五，你便是我的皇後。”
    那是在宮中桃花樹下，少年裴修衍握著她的手，眼中的星光比漫天桃花更燦爛。
    這畫麵，碎了。
    化作了漫天飛灰。
    “阿顏，此生我定不負你。”
    洞房花燭夜，他掀開她的蓋頭，許下的誓言言猶在耳。
    這聲音，也散了。
    變成了空洞的回響。
    所有關於他的愛，他的笑，他的溫柔，都在這場回溯的代價中被磨滅得一幹二淨。
    留下的，隻有刑台上那雙冰冷的眼，那句絕情的諭令，和雪地裏滾落的兩顆頭顱。
    當最後一絲暖意從心中抽離，葉楚顏的意識猛地被拽回身體。
    “嘩啦——”
    一盆冰冷的汙水兜頭澆下。
    刺骨的寒意讓她瞬間驚醒，猛地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昏暗潮濕的石壁，空氣中彌漫著黴菌與血腥混合的惡臭。
    身上華貴的鳳袍早已被扒下，換上了一身粗糙磨人的囚服。
    一個滿臉橫肉的獄卒，正提著空木桶，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惡意。
    “醒了？前太子妃。”
    獄卒的稱呼裏滿是譏諷，
    “別裝死了，起來，你們葉家的罪，有你受的。”
    葉楚顏緩緩撐起身體，靠在濕冷的牆壁上。
    她沒有尖叫，也沒有哭泣。
    那雙曾盛滿愛意的眼眸，此刻平靜得宛如一潭死水，映不出半分情緒。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已經死了。
    不，不是死。
    是被冰封了。
    那些曾經讓她痛不欲生的愛恨，如今隻剩下一些模糊的輪廓，再也無法牽動她分毫。
    這很好。
    獄卒見她毫無反應，心中不快，上前一腳踹在牢門的鐵欄上，發出刺耳的巨響。
    “啞巴了？當初你還是葉家大小姐時，不是很威風嗎？”
    葉楚顏終於抬眼，目光落在了獄卒的臉上。
    她的眼神很靜，卻讓那獄卒莫名地感到一陣心寒，仿佛被什麼非人的東西盯上了。
    “聒噪。”
    兩個字，從她幹裂的唇中吐出，聲音沙啞，卻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冷意。
    獄卒愣了一下，隨即勃然大怒：“你個階下囚，還敢跟老子橫！”
    他說著就要抽出腰間的鞭子。
    葉楚顏卻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沒有一絲一毫的退縮或畏懼。
    就在這一刻，她看到了。
    在獄卒的身上，纏繞著一圈淡淡的灰色霧氣，那霧氣中，閃過他被上司鞭打、被賭坊追債的畫麵。
    原來，這就是“時間刻痕”。
    是每個人過往痛苦留下的印記。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
    “你今夜子時三刻，會死。”
    她平靜地陳述一個事實，
    “被你得罪過的城西張麻子，用一把剔骨刀，從你的左肋刺入，攪碎你的心髒。”
    獄卒的動作猛地僵住，臉上的怒意被驚愕和恐懼取代。
    他得罪張麻子的事，隻有他自己知道！
    “你……你胡說八道什麼！”
    他色厲內荏地吼道。
    葉楚顏不再看他，緩緩閉上眼睛。
    她需要積蓄力量。
    她要活下去。
    不是為了裴修衍，也不是為了虛無縹緲的愛恨。
    而是要親手，將這扭曲的宿命，連同那些高高在上的操縱者，一並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