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天。
    京城最高的刑台上，血腥氣混雜著冰冷的風，鑽入葉楚顏的肺腑。
    她跪在台下，錦繡羅裙被泥水與積雪浸透，像一朵被碾碎的殘花。
    視線盡頭，她的父親和兄長被鐵鏈縛在刑架上，衣衫破碎，鞭痕交錯。
    高台之上，身著玄色龍紋朝服的男人負手而立，麵容俊美，神情冷漠。
    那是裴修衍，大周的太子，也是曾與她立下白首之約的未婚夫婿。
    他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她身上，沒有半分昔日溫情，隻有審判者的威嚴。
    “葉氏一族，通敵叛國，罪無可恕。”
    他的聲音清越，卻字字如冰錐，鑿進葉楚顏的骨髓。
    “傳孤諭令，葉懷德、葉承安，淩遲處死，行刑三日，以儆效尤。”
    淩遲。
    三日。
    葉楚顏渾身血液刹那間凍結。
    她眼睜睜看著劊子手舉起薄如蟬翼的刑刀，看著第一片血肉從兄長的胸膛被剜下。
    兄長劇痛下嘶吼，卻死死咬著牙，不肯發出一聲求饒。
    父親的目光穿透風雪，絕望而痛楚地望著她，口型無聲地動著。
    “楚顏……活下去……”
    不。
    她不要這樣活。
    心被撕開一個巨大的血口，恨意與絕望化作岩漿，在她體內瘋狂奔湧。
    憑什麼。
    憑什麼她愛了十二年的男人，要用世間最殘忍的酷刑，來回報她的一片真心。
    她想尖叫，想質問，喉嚨卻被血氣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神魂在極致的痛苦中仿佛要被剝離。
    “裴修衍，”
    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在心底泣血詛咒，
    “若有來生，生生世世，永不相見！”
    詛咒落下的瞬間，她心口猛地劇震。
    一股從未有過的奇異力量，從血脈深處轟然炸開，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眼前的世界開始扭曲，風雪聲、慘叫聲、血腥氣都在飛速倒退、剝離。
    時間仿佛一條被強行拉扯的絲線，繃緊到了極致，然後驟然回彈。
    葉楚顏猛地喘息，視野重新變得清晰。
    雪依舊在下。
    刑台依舊高聳。
    她的父兄仍被縛於刑架，身上卻完好無損。
    高台上的裴修衍，薄唇微張，那句“淩遲處死”的諭令，還懸停在他的唇齒之間，尚未出口。
    時間……回來了。
    她做到了。
    可下一刻，一股無法形容的虛弱感席卷而來。
    體內的生命力如同開閘的洪水，正瘋狂地向外流逝。
    更讓她恐懼的是，腦海中某些溫暖的畫麵正在碎裂。
    “阿顏，這支鳳釵，唯你可配。”
    少年時的裴修衍，笑著為她插上發簪的溫柔場景，如同被風吹散的沙畫，迅速淡去，隻留下一片模糊的空白。
    她付出了代價。
    就在這時，台上的裴修衍眉頭忽然緊蹙，抬手按住太陽穴，臉上顯露出一絲痛苦與困惑。
    方才一瞬，他腦中閃過一幅極其血腥的畫麵。
    葉承安被人一刀刀剜下血肉，葉懷德在痛苦中掙紮，而他自己，正用冰冷的聲音下達著命令。
    心魔？
    他壓下心頭那股莫名的悸動，將這短暫的失神歸咎於連日勞累。
    他重新看向台下的葉楚顏，那張絕望而美麗的臉，不知為何，讓他心中生出一絲煩躁。
    他必須盡快了結這一切。
    “罪臣葉氏，罪大惡極。”
    他再次開口，聲音比之前更加冷冽。
    “斬立決。”
    諭令落下。
    刀光一閃。
    兩顆頭顱滾落在雪地裏，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刑台。
    沒有持續三日的淩遲，隻有一瞬的解脫。
    葉楚顏看著那滾落的頭顱，巨大的悲慟擊中了她。
    她沒能救下他們。
    她用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用她最珍貴的記憶，換來的，僅僅是讓他們死得痛快一些。
    原來這，就是宿命回溯的極限。
    她無力地垂下頭，身體重重倒在冰冷的雪地裏，意識陷入黑暗。
    那顆曾為裴修衍而跳動的心，此刻隻剩下冰封的死寂，與一道永不磨滅的血色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