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初試結束後的第三天，江州城上空堆積著厚重的雲層，悶雷在時不時的發出響動，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強烈的腥味。楚茗剡坐在私塾後院的石桌前，手中的《策論》已經翻了大半，可那些熟悉的字句今日卻怎麼也看不進去。
    他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院牆外——從昨日放榜後，街上就多了些陌生麵孔。幾個身著粗布麻衣的大漢總在私塾附近徘徊，腰間鼓鼓囊囊的，不像尋常百姓。
    ”楚兄，喝口茶吧。”
    江逸塵端著青瓷茶盞走來，熱茶白霧飄起期間，他的臉色比平日更顯蒼白。昨夜他們徹夜未眠，將程先生這些年批注的典籍都藏進了地窖。那些寫在書頁邊角的政論，如今都可能成為催命符。
    ”你說······”楚茗剡剛開口，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兩人對視一眼，同時起身。
    私塾年久未修的榆木大門被踹得四分五裂。一隊身著靛藍官衣的官差急速而入，為首的是按察司的刑部文書趙暮，鷹隼般的眼睛掃過眾人：”奉丞相大人之令查抄禁書！”
    楚茗剡的視線越過官差肩膀，看見巷口停著的青帷馬車——簾角露出的錦緞紋樣，分明是丞相府的家徽。
    ”諸位大人怕是弄錯了。”江逸塵擋在程先生身前，聲音清朗，”程門立雪三十載，從無······”
    ”滾開！”趙暮反手一記耳光，江逸塵踉蹌後退時，楚茗剡清楚看見那官差袖中滑出的翡翠扳指——正是三日前李子越手上那枚。
    藏書閣裏響起令人發顫的撕裂聲。
    ”住手！那是開元年的孤本——”程遠的呼喊戛然而止。老人被兩個差役按在廊柱上，眼睜睜看著自己畢生珍藏的《金石錄》被隨意墊在官靴之下，泛黃的紙頁在塵土中被撕裂損毀。
    楚茗剡突然衝向書架。
    ”攔住他！”
    四五個差役撲來，他卻靈活地鑽過空隙，從最底層的暗格裏抽出本藍布封皮的《鹽鐵論》。書頁翻動間，夾著的半張公文飄落在地——那是蓋著戶部朱印的茶稅賬冊殘頁。
    ”果然有禁書！”趙暮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那張薄紙，卻在看清內容時臉色驟變。
    鐵鏈相互碰撞，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纏上程遠枯瘦的手腕時，暴雨終於傾盆而下。
    ”文淵三年詔令，《鹽鐵論》非經翰林院勘驗不得私藏。”趙暮的聲音在雨幕中忽遠忽近，”程遠，你可知罪？”
    老人劇烈咳嗽起來，嘴角溢出血絲：”此書···先帝時已解禁······”
    ”帶走！”
    楚茗剡想要衝上前，卻被江逸塵死死拽住。在老人被推過影壁的刹那，他突然掙紮著回頭，目光死死盯住正堂幻寶閣上的青銅魚鼎——那是上元節，三人聯句贏來的彩頭。
    ”記住，”程遠的聲音混著雨聲傳來，”天理昭昭。”
    官差撤走後，私塾像被老鷹洗劫的鳥巢。
    楚茗剡跪在滿地狼藉，淩亂破碎的書中，發現那本《鹽鐵論》的夾頁裏還粘著半張殘頁。雨水正順著屋簷滴落，將”隴西茶稅”四個朱砂小字被雨水浸透暈染成血一樣的痕跡。
    ”你看這個。”江逸塵從碎瓷堆裏撿起塊腰牌，鎏金表麵刻著”鹽鐵轉運司”字樣，”方才那趙暮身上掉落的。”
    雷光閃過，照亮賬頁末尾一行小字：”文淵四年，隴西茶稅虧空三十萬兩，經手人李——”後麵的字跡已被浸透暈染的看不清字。
    更聲敲過三響時，後窗傳來輕敲的聲音。
    黑衣少年翻進屋內，袖口還滴著血：”程先生讓我帶句話。”他塞來一枚溫熱的玉玨，”三日後殿試，青銅鼎底有你們要的東西。”
    楚茗剡認出這是國子監祭酒家的庶子陸霄源——當年因揭露科場舞弊被逐出家門的少年天才。
    ”李子越在找這個。”陸霄源指了指賬頁，突然側耳傾聽，”他們來了！”話音未落，院牆外已亮起火把。
    ”從密道走！”江逸塵推開書架後的暗門，卻見楚茗剡站在原地不動。
    ”你帶賬冊去找陸祭酒。”楚茗剡將玉玨塞給他，”我去取鼎。”
    ”你瘋了？外麵全是······”
    ”程先生教過，”楚茗剡拔出牆上的正心劍，”有所不為，有所必為。”
    火光映紅了窗紙，紛遝的腳步聲已經到門前。江逸塵突然扯下胸口間的玉佩塞給他：”我爹當年就是查隴西茶稅入的獄，這玉佩能證明······”
    木門轟然倒塌的瞬間，兩人的身影分兩道跑去，直到消失在了雨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