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二人相聚在貢院。江逸塵沒有找到陸祭酒，隻好回來找楚兄，今天是出榜的日子，門外的掛壁上，朱砂親寫的榜單在太陽的照射下變得各外耀眼。楚茗剡擠在熙攘的人群中，青布鞋已被踩得滿是泥印。他從甲等第一名開始，手指沿著一個個名字往下滑，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怎麼會······”當看到最後一等都沒有自己的名字時，楚茗剡的喉嚨發緊。那篇被程先生讚為”經世之才”的策論，竟連末等都未入？
    ”楚兄！”江逸塵突然拽住他的衣袖。順著指引，楚茗剡在榜單最下方發現一行蠅頭小楷：”隴西考生楚某，答卷汙損，作廢。”
    ”汙損？這絕對不可能！”楚茗剡的聲音在顫抖。他分明記得交卷時，自己的答卷墨跡如新，字字清晰。正要上前質問，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哄笑。
    ”喲，這不是“汙卷落第“的楚大才子嗎？”
    李子越扇著灑金折扇走來，腰間新掛的進士銀牌在陽光下刺得人眼疼。他身後跟著十幾個錦衣華服的公子哥，腰間都掛著同樣的銀牌。
    ”要不要本公子教教你，怎麼寫“合格“的文章？”李子越”唰”地展開折扇，扇麵上赫然是楚茗剡的筆跡——那篇被判定”汙損”的策論！
    楚茗剡的血壓瞬間飆升。這分明是有人調換了他的答卷
    當夜，丞相府西廂密室內，燭火搖曳。李子越將一疊地契推給周封：”隴西的三處茶園都過戶好了，那件事···”
    ”賢弟放心。”周封展開謄錄房的圖紙，在”隴西”格子上畫了個叉，”他的答卷已經處理了。倒是那個林家琴肆的江···”（江逸塵的母親姓林）
    ”一個紈絝子弟能翻什麼浪？”李子越把玩著楚茗剡的答卷，突然冷笑，”你說，要是殿試時出現誹謗朝廷的詩文···”
    周封眼睛一亮：”正好讓張家那位···”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窗外，一片梧桐葉悄然飄落。誰也沒注意到，屋簷上趴著的黑影正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二更銅鑼響過，兩道黑影翻過貢院西牆。烏雲遮月，隻有偶爾露出的星光照亮前路。
    ”陸霄源給的圖紙沒錯。”江逸塵摸黑推開謄錄所的雕花門，門軸發出細微的”吱呀”聲，”西廂第三間是存卷房。”
    楚茗剡點燃火折子，微弱的火光映出屋內堆積如山的考卷。塵土滿天飛，混雜著墨香與黴味。他們按籍貫找到”隴西”木箱，卻發現標著”楚茗剡”的格子空空如也。
    ”果然有人動過手腳。”江逸塵突然從廢紙簍抽出一張被墨汁浸透的紙。
    火光照耀下，楚茗剡認出這正是自己的答卷。但末尾處被人添了首反詩：”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字跡模仿得惟妙惟肖，卻掩蓋不住運筆時的刻意顫抖。
    ”楚兄，他這是要坐實你“誹謗朝政“的罪名···”江逸塵的聲音戛然而止。
    門外傳來鐵鏈碰撞的聲響。十幾個持刀侍衛破門而入，火把的亮光刺眼。為首者陰冷的臉上掛著冷笑——正是貢院提調官周封，丞相府的乘龍快婿。
    ”早料到會有老鼠來偷食。”周封踢了踢廢紙簍，”帶走！”
    刑部大牢的牆壁滲著水珠，空氣中彌漫著腐朽的木頭摻雜著潮濕泥土的氣息。楚茗剡借著透氣孔透入的月光，仔細端詳江逸塵塞給他的玉佩。溫潤的羊脂玉背麵，刻著”鹽鐵使江”四個蠅頭小字。
    ”你父親是······”
    ”二十年前的隴西鹽鐵轉運使。”江逸塵靠在潮濕的牆壁上，聲音輕得像歎息，”他查出丞相門生貪墨茶稅，卻在押解賬冊進京途中“墜崖“。”
    牢房外突然響起腳步聲。兩人立即噤聲，隻見一個獄卒打扮的少年閃進來，從食盒底層取出塊拓片：”程先生讓我交給你們。”
    借著微光，楚茗剡看清拓片上呈現的青銅魚鼎底的銘文：”文淵四年冬，李相受隴西茶銀三十萬，與鹽鐵使張···”後半截被人為磨平。
    ”張？”楚茗剡猛地抬頭，”現任鹽鐵轉運使張餘？”
    陸霄源點頭，壓低聲音道：”三日後殿試，張餘任監考官。程先生說，魚鼎裏有你們要的東西。”
    由於蕭璟宸的暗中保護，二人順利出獄參加極為重要的殿試。
    太和殿前，三百貢士肅立。晨鍾響過三聲，老皇帝蕭文淵，和攝政王寒筱楓親自監考，監考官下發試卷。
    楚茗剡展開考卷時，指尖微微發抖——試題赫然寫著的是《論鹽鐵專營之弊》。他抬頭看向禦座旁的監考官張餘，發現對方正在擦拭額角的冷汗。
    ”考生楚茗剡。”張餘突然走到他案前，聲音裏帶著威脅，”你的墨錠···”
    ”學生用慣了隴西鬆煙墨。”楚茗剡故意提高聲調，”聽說二十年前，這種墨專供鹽鐵衙門？”
    張餘心口一驚，轉身繼續巡查。
    鹽鐵論三個大字刺痛了楚茗剡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氣，正要提筆，卻發現硯台底下壓著一張字條：”若想活命，就寫頌丞相之文。”他低下頭，繼續書寫，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仿佛在與命運抗爭。他低頭看著自己皸裂的指尖，忽然想起十二歲那年冬夜。那時母親病重，他在煎藥時不慎打翻藥罐，滾燙的藥汁在手腕上燙出一道月牙形的疤。那夜母親強撐病體，就著微弱的油燈，用嫁衣上拆下的紅線為他縫合傷口。母親的手顫抖著，每一針都像是在縫合她的希望。她輕聲說道：“孩子，娘知道你疼，但你要記住，無論多難，都要堅持下去。”楚茗剡點了點頭，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啪！”一聲清脆的聲響將楚茗剡從回憶中拉回現實。一滴雨水穿透布帛，重重砸在考卷“裁撤冗官”四個字上，墨跡頓時暈開一片。楚茗剡的瞳孔猛地收縮，這道策論，是他熬了三個通宵，走訪七縣民情才寫成的！每一個字都凝聚了他的心血。
    楚茗剡的殘墨沒有了，考場上又不能向江逸塵借墨，他的手指微微顫抖，他深吸一口氣，然後毫不猶豫地咬破了自己的食指。一陣刺痛傳來，鮮血瞬間湧了出來。他沒有絲毫猶豫，將手指放在那張已經暈濕的考卷上，讓血珠一滴一滴地落在紙上。殷紅的血在紙上迅速暈染開，就像一朵紅梅，滴在在“冗官”二字之上。那紅色刺目而醒目，仿佛在訴說著他心中的憤怒與不屈。楚茗剡的眼前浮現出這一路走來的艱辛：從江州到江州，從一個小小的寒門學子到如今站在科舉考場的他，每一步都充滿了艱難與挑戰。他想起自己在冰天雪地中抄寫《五經正義》的場景，想起母親臨終前將那塊殘墨塞到他手中時的囑托，想起父親在青崖渡意外你睡離世時的絕望，想起私塾先生對他的教誨……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心中彙聚成一股力量，讓他在這一刻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用自己的鮮血去書寫。
    “當以血為墨，以骨為筆，書天下不平！”楚茗剡低聲念著這句話，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底深處擠出來的。他的筆尖蘸著血，在紙上繼續書寫。雨水還在不斷地滴落，但他的字跡卻愈發清晰，每一筆每一畫都像是刻在石頭上一樣，堅定而有力。他的心中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不滿：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憑借家族的權勢輕易就能得到一切；而像他這樣的寒門學子，卻隻能在風雨中掙紮。他要用自己的努力，去改變這一切；他要用自己的聲音，去為那些被壓迫的人發聲，這一場考試，不僅僅是為了自己的功名，更是為了那些像他一樣在困境中掙紮的人們。他在心中默默發誓，無論未來的路有多麼艱難，他都不會放棄。
    他要用自己的努力，去改變這個不公的世界。哪怕前路荊棘叢生，哪怕對手強大無比，他都不會退縮。因為他知道，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的背後，還有無數和他一樣的寒門子弟，他們都在期待著一個公平的機會，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楚，他的字跡在風雨中顯得格外醒目。他相信，這些文字，這些用鮮血寫下的文字，一定會被看到，一定會被記住。他相信，他的努力，他的堅持，他的勇氣，都不會白費。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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