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與女官囑咐清楚，對方還不忘在退出去前感激地看一眼救她於水火的五公主。皇後此刻也再沒了其他幹擾，反倒讓她記起最初調侃女兒時的立場。
    “這又不是什麼重要日子，工廠那邊你不去看著？”她搭著女兒的手來到榻上，卸了端莊自持的偽裝後斜倚在榻上的樣子，不就活脫脫的五公主1.0版。
    江雲殊早在穿越那日皇後來探望她、輕輕開口就替她趕走劉侍郎時，就知曉這紀昭皇宮之中，無論是否有波濤暗湧、爾虞我詐，都會有這樣一個人替她搭建起港灣，也是這人總會與自己同頻共振。
    不僅因為血緣，還因著共同的身份和思想。
    同為封建王朝中生活著的女人，長於鍾鳴鼎食之家，又有較為開明的長輩引導，自然不難發現如今的世道對於真正的“平等”而言，還遠遠不夠。
    今日早些時候與若韻那一番交心，其實江雲殊還有未盡之言——
    這時候，自然要找同樣想法的女性，還得有權勢有主意。
    而她身邊的最佳人選，毫無疑問就是眼前人了。
    她順著奉茶宮女的動作接下茶盞，卻不耽於杯中香氣四溢，轉頭奉給她母親，毫不掩飾自己的刻意。
    皇後見她從進門起就這副德性，也心知肚明大概是有事相求，倒不計較她這些拙劣的小技倆，畢竟女兒要的就是她看穿卻不反感。
    她輕輕抬起手來接下，嗅聞著茶香，卻是靜靜等待這小祖宗的下一步動作。
    “母後，女兒上次隨太傅去軍營，途中見到城裏興興向榮，商鋪鱗次櫛比，百姓也安居樂業……”
    江雲殊第一步的試探告一段落，自然挑起了話頭，她將上次的見聞和從太傅那得來的消息一股腦轉述給皇後。
    “嗯。”
    胡樾芙哪能不知道如今京城中的局勢，禮部那幫老頭仗著自己根基深，肆意擠壓寒門的生存空間、暗中資助通禮書局的事。
    俞謨羌早在得知消息後就與她皺著眉頭抱怨，隻是礙於幾個人資曆老，又實在算不上是大錯，不好輕舉妄動。
    如今輕輕應聲，卻沒有主動再詢問，她心中已知曉女兒是要做個大動作，要真正開始對付前朝一幫她也看不慣的臣子。
    隻是……綺兒此舉，不就暗示這無論她是否主動，都得卷入朝堂的紛爭。
    哪怕紀昭律法支持女子從政，可她的慈母心卻難免不提醒著她，前朝的明爭暗鬥比她治下的後宮要凶險上許多。
    她從前雖縱容女兒嚷嚷著要查賬，卻不想她竟真的如今查明了假賬原委，甚至拔出蘿卜帶出泥，還讓一群貪贓枉法的官吏狠狠記了一筆過。
    竟然是有幾分膽識，甚至魄力遠比她這個母親還足。
    江雲殊見皇後自輕輕應了一聲後就再沒言語，隻低頭捧著茶盞發呆。
    她伸手扶著母親的手，順勢拿下對方手中已傾斜許多、快要灑出茶水的杯，就這麼捧著對方，借著姿勢感受被茶水溫得暖熱的手心。
    “女兒確實是見不慣禮部這書局一家獨大，想與他們競爭。”她索性挑明自己的目的，一派坦然讓皇後都略微失了神。
    “女兒也知曉母親在擔心什麼，隻是若我確實能做成事，又為何不大著膽子去闖一闖？”她眼中迸發出的熱烈像火星子一般，燙得皇後手指蜷縮。
    母女二人此刻都不再出聲，竟不約而同想到胡樾芙年輕時，也是鮮衣怒馬穿行喧鬧的街市，連與俞謨羌成婚之後，也是三天兩頭往府外跑，約著達官貴人家的夫人小姐打馬球。
    隻是自打俞亟出生後，夫君又忙於儲君之位帶來的繁瑣事務，她不得不當個賢內助。
    在嬰兒的啼哭聲和夫君每日夜裏皺著眉頭批複奏折的沙沙聲中，漸漸將往日的自由自在消磨成了向往，又不得不將這向往藏在心底。
    如今綺兒就像極了年輕時的她，甚至更有衝勁，更有能耐。她胡樾芙沒做成的事，好像女兒可以接過她的遺憾，哪怕沒有結果，哪怕換回一身傷。
    她心念微動，卻仍是咬唇不發一語。隻是再怎麼樣，她一個母親又怎麼舍得女兒去冒險！
    哪怕是自己曾經的念想，哪怕每日煎熬著盼望著，也不想綁住兒女的手腳，讓他們背負著自己強加的願望前行。
    “母親……”江雲殊也捉摸不透對方所思所想，不過她終歸是要將話再說得明白些，別讓母親誤會，“說到底，女兒也是看不慣那幫老家夥，想再開家書肆，也是想著能幫扶些讀書人。
    “再有，女兒在這後宮中成長，見過許多女子的無奈，聽過她們深夜裏的歎息，律法中的隻言片語保護不了我們，也幫助不了有能力有誌向的我們。
    “女兒並非想著同大哥二哥使陰謀詭計奪儲君之位，就算爭，女兒也想光明正大、各憑本事。況且如今說這些都為時尚早，女兒如今隻是想借書肆多些聲量，造了勢，才有由頭去將那空空的大話變成可靠的依據。
    “母親慈愛，女兒並不願辜負，隻是人終歸要長大，不能一輩子待在別人的羽翼之下。母親願意協助，願意做參謀，願意替女兒當那兜底的人，我就知足了。”
    她不需要太多，論錢論人脈，建個書肆而已，她都已經能自己解決。隻是禮部那幫老頭反應過來，難免不使絆子，她和於曼兩個人還是力量微薄。哪怕真的失敗了，也還能有人替她擋住參她的折子才好。
    不然皇帝因著前朝的壓力，就算保全了她的性命和公主的名號，也還是得下道懲罰的旨意，才能平息老臣們的怒火。
    不是父親不愛她，隻是身為天子，確實需要打平衡，而表麵上與前朝無甚瓜葛的皇後又成為了最佳人選，好歹她出身世家，如今隻有爵位沒有朝中實權，誰會將她視作眼中釘呢。
    胡樾芙聽了這席話，仿佛心中那些擔憂都得了地方安放，綺兒竟是心思通透，將她所有憂慮都一把收攏，用溫情的話安撫著她的焦慮不安。
    她沉思片刻，仿若是在做最終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