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芳綢莊二樓，於曼展開一張請帖，落款隻印一朵海棠花，與上回皇家宴席請帖中“五公主俞綺”旁的一模一樣。
    外頭起了風，將雨滴卷進了鋪子內，在屋簷下躲雨的路人抬起袖子遮擋，卻不知這風雨勢必要卷得天下皆知。
    整夜的風雨叫人睡得不太安生，江雲殊坐在梳妝台前打著嗬欠，垂著頭任由朱槿青棠擺布，口中還不忘呢喃：“還想再睡一個時辰，就一個時辰……”
    這屋頂隔音沒做好，她想著抽空還得研究研究隔音層，再把窗戶、牆體也改了，這樣也不用談個事情都得讓人層層把守。江大小姐當資本家都當不明白，整日研究這琢磨那的。
    朱槿替她挽發：“殿下，顧太醫辰時就到了，等您一起批改試卷，太傅也在書房候著呢。”太傅就是想來湊熱鬧，老頭子不愛一個人待著，他們棲雪閣的人早就習慣了。
    “我不要打工了，放我走吧……”江雲殊以為自己是哀嚎，實際是嘟噥。青棠豎耳來聽，也隻當她說夢話：“殿下又說胡話呢，”打工”又是何意？”
    “你還研究上了，動作快些，別讓顧太醫久等了。”朱槿抬手就叩她額角。
    微弱的陽光刺破雲層，街邊叫賣聲不絕於耳。於府閨房之中，於曼戴好紫琉璃耳墜，將收到的請柬收於衣襟之中。
    集芳綢莊雖樂得結交各大商號，也願意幫扶同為女子當家的小店鋪，卻從未想過攀附更大的權勢。可如今，向她發出邀約的是可以代表皇家的五公主俞綺。
    隻要赴約，於家就再難與公主撇清關係；可若不去，她於曼對不起自己的心。
    父母從小便教導自己如何自強，在學堂被男孩子罵了，一路哭著回家，父母也隻教她如何反擊應對，從不為她出麵。
    在暴風驟雨中成長為如今能獨當一麵的綢莊話事人，她經曆的那些苦痛，有大半都是身為男子不會經曆的。她為何要背負這些痛苦的回憶？她為何要承擔女子經商是違背祖訓、又悖綱常的罵名？
    她不要自己再這樣活，不願同伴們步她後塵，那就隻有大膽些，去拚一場變革。
    而碰巧的是，如此大膽的想法，她透過五公主那日轉來的眼神瞧見了。她已經不是那個受欺負隻會哭鼻子的小姑娘，她想試試看，自己能不能為更多的人撐起遮風擋雨的傘。
    於曼看了眼時辰，起身推門。正午的陽光驅散了陰雲，又是一派晴朗的日頭。
    未時二刻，於曼準時立於棲雪閣門外。朱槿奉主子的命早已在門內等候，立刻將人迎了進來。
    江雲殊剛批了一上午的卷子，密密麻麻的字看得她頭昏腦脹。正讓青棠幫自己揉著脖頸，就瞥見門外朱槿帶著於曼走了進來。
    她趕忙坐直了身子，心裏明知這裝出來的正經樣子也維持不了多久。
    “民女給殿下請安。”於曼恭恭敬敬行禮。
    江雲殊並不親自去扶，隻坐於主位上抬手道：“無需多禮。”又看向朱槿，“去將那套雲露十二品的茶具取來。”
    “還有勞於姑娘，隨我轉至茶室。”江雲殊複而注視著於曼。她二人今日都著紫色衣裳，映著日光下好似流光溢彩。
    茶室中早已熏過檀木香，此刻隻遺留些許味道，教人心曠神怡。水還未開，正給了二人談話的時間。
    於曼不等公主開口，就搶先道：“公主之邀，不隻品茗如此簡單；民女前來，也並不是僅為殿下宣召。”
    江雲殊麵上綻開笑意：“與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風爐上，水已到了第一沸。
    “於姑娘是綢莊東家，聽聞集芳綢莊已躋身京城商號前五。難得在一眾男子中殺出如此的成就。那日宴席上，確實教本宮另眼相看。”
    江雲殊從前在禮儀課上學過烹茶，雖已許久不練，總歸還記著些緊要的，這會兒也不至於出醜。茶筅擊拂茶湯，湯花細膩豐富。她將茶杯緩緩移至於曼身前。
    於曼端起茶盞聞著茶葉的香氣：“不知殿下今日用的什麼茶葉？”
    “黃山毛峰。衝泡後香氣清鮮高長，滋味醇厚甘甜。但我技藝不佳，怕是還原不了如此韻味。”江雲殊已抿了一口。
    溫熱的茶湯滑過咽喉，春風拂過人麵，於曼快被這午後悠閑的時光迷醉，卻不敢忘了正事：“公主可知，在不同人口中，茶的味道也不盡相同。可見正如殿下席上之歎，知音難覓。”
    江雲殊將被風吹亂的鬢發別到耳後：“於姑娘竟還記得我那日的話，看來我倆是惺惺相惜。”
    別有深意的目光在空中交彙，毛峰的茶香氤氳著茶水的熱氣，在二人之間騰起薄薄白紗一般的蒸氣。
    於曼嘴角笑意更甚，雙方的用意已經十分明了：“殿下所為，民女亦心向往之，殿下若有所托，民女定不遺餘力。”
    江雲殊離席，雙手扶著對方小臂：“既如此，何需敬我為”殿下”，往後私下隻你我相稱便是。”
    盟友+1。
    “可想知道我為何偏看中你？”話既已挑明，那不如說得再敞亮些，最怕同陣營間還互相猜忌引起嫌隙。
    “民女……”於曼脫口而出，看到公主眼神時愣住，轉而噗嗤一笑，“我大膽猜測，你是對京城的商號感興趣？在宮中經營那菌粉工廠，哪有在民間市場賺得多！”
    完，被認為是萬惡的資本家了。江雲殊扶額，卻見於曼低頭抿茶時偷偷揚起的嘴角。
    “好啊，這就敢打趣我來了！”江雲殊輕拍茶案，把自己裝成炸毛的刺蝟，卻不知落在於曼眼中，這情態就像牆角露肚皮撒歡的狸奴。
    江雲殊整了整神色，托腮看向窗外：“對商號有興趣倒不假，至於工廠……你倒是提醒我了。”她想起那日去軍營的路上，太傅與她說起京中的商業，“我先問你一件事，京中這些大小商號，是怎麼個格局？”
    “各商號之間多有互相競爭，近幾年來，大商號吞並小商號、個人鋪子的事愈發多了。但商會有管理條例，惡意侵占造成壟斷的事可不會放任不管。”於曼自己就是商會理事之一，說起這些來頭頭是道。
    江雲殊搖晃茶盞，看茶湯形成漩渦：“那商號之間定也有互相欺壓的事吧？”這些商戰的手段她也早已見識過七七八八。
    “你在宮外有產業不成？”於曼驚奇，“這些事大家都見多了，隻要翻不出太大風浪來，誰會去多費心思呢。”
    “說的也是。但我聽說……”她手中動作全都頓住，“書店是個例外，一家獨大，無限風光。”
    “通禮書局。”窗外的風吹得茶水泛起漣漪，於曼的話音也沉了下去，“聽說他們東家很是神秘，不曾露麵，亦不入商會。”她又放低了些聲音，身子往前探，“至於與禮部的關係，京中的百姓大多是心知肚明。”
    果真如此。這禮部既要壓著宮內的禮法，又想捏著百姓的腦袋，人讀什麼書、寫什麼字，他們恨不得都要扒著各家門縫去看個明白，好讓大家都照著他們的意思去做事。
    精神控製。江雲殊腦子裏突然冒出這個詞，當初自己聽聞俞蕪的處境，也在祈求她不要完全被那瘋癲的母親掌控了心神。
    隻是禮部如今根基太深，藏著又好，商會奈何不了他們，自己一時半會也不能將手伸出宮牆。但這不妨礙她透露自己的想法。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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