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嬤嬤吃了顆定心丸，直接就開始彙報，聲音快比蚊子振翅都輕，快要被傾瀉般的雨聲蓋過去：“老奴撞上了賀婕妤宮裏的粗使婆子，她家兒子如今是戶部侍郎白奉謙的幕僚。說這白侍郎在大皇子眼皮子底下搞假賬，貪汙了不少地方官員去歲的俸祿，足足千兩雪花銀！”
    主位上二人皆是一驚，張太傅原本放鬆的腰背都立馬停止，生怕錯過半個字。
    江雲殊震驚之餘還存有理智：“既是幕僚，為何將這些消息傳出來？”
    “嗨呀，別提了！”王嬤嬤一擺手，恢複了平日與人聊八卦時的勁頭，“這簍子捅大了，自然有人心中不安，想著找機會撇清關係。”
    張太傅又追問：“一千兩可不是小數目，他如何瞞天過海、中飽私囊？”
    江雲殊突然覺得這是一場畢業答辯，王嬤嬤需通過層層論證來加強自己消息的可信度。該死的答辯！她再也不願想起那段整日撓頭抓狂的日子。
    “聽說那些知縣、縣丞老爺們，都有些小辮子落在白侍郎手上，不曾有人對外提起過。而且啊……”王嬤嬤往前湊了兩步，“這賬目說是大皇子外派揚州考察民情時、由戶部尚書與侍郎一同審的，大皇子回來後礙於此項是周尚書領頭，並未過多詢問。”
    江雲殊長舒一口氣，這事她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坐視不管，原本還因著其中可能涉及大哥的失察而猶豫如何處理，現在情分上的事也迎刃而解了。
    張太傅順著胡須，多日來第一次浮現嚴肅又精明的眼神。
    王嬤嬤見公主沉吟半晌，將腰間香囊解下塞到自己手中：“事關重大，你知道該如何。”
    “公主放心。”老婆子行禮謝恩。
    “還有，”張太傅補充道，“這事應當牽扯甚廣，你再尋著這消息細細打探，有了新線索立刻來稟。”王嬤嬤領命退下。
    江雲殊聽著雨聲砸在瓦上的動靜：“看來等這雨停了，是時候再往戶部走一遭了。”
    雨聲漸歇，五公主遣青棠送太傅出棲雪閣，卻在二人出門後重新掩上門，快步走至王嬤嬤身前，低聲詢問：“上回交代的那件事，嬤嬤可是有打聽到什麼了？”
    她方才見王嬤嬤欲言又止，還不停瞄太傅，就知還有未盡之言。
    但若是與這戶部侍郎貪腐一事相關的，又怎會礙著太傅而不能說呢，思來想去，大抵就是和上次叮囑老婦人留意落水一事有關聯。
    王嬤嬤比五公主更加謹慎，悄聲走到窗戶前聽聽動靜，確保無甚異樣，才開始稟告：“正是。但公主也不必太過期待，此次隻略微有些眉目，尚且不知真相如何。”
    雖是讓人放低期待值，卻更加吊起了在場的五公主與朱槿的好奇心。
    正要開口，卻聽吱呀一聲，木門被推開一條縫。三個人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神神秘秘做什麼呢，有什麼要緊事都不等我回來說！”
    聲線雀躍，還透著一絲埋怨，不是將太傅送到路口就回來的青棠，又能是誰？
    江雲殊替王嬤嬤撫了撫心口，差點脫口而出就不能善待年邁員工嗎，卻在出口霎那堪堪咽下。
    “少一驚一乍的，快將門關好。這不還沒開始講呢，就等你來了。”要不說棲雪閣這些年全靠朱槿機靈，幫著殿下運轉，此時一出聲就編好了合情合理的由頭。
    青棠聞言一瞬間由多雲轉晴，忙不迭地蹦了過來。
    “公主您落水那日，禦花園那邊是一位姓田的管事領著人當值。就是寒冬臘月的，又剛巧下了幾日雨，大夥將分內的事做完，就去暖和的地方歇息著了。”
    “那嬤嬤方才說有些眉目，可是從管事那聽說了什麼？”五公主追問。
    王嬤嬤拍拍公主的手。她也算在棲雪閣幹了不少年，如何不心疼這無辜受此一劫的公主，隻當她認定了此事蹊蹺，定有幕後真凶，急於將其揪出。
    “田管事說啊，那日他折返回來取落下的工具，卻見一位女子悄悄隨著公主您，還有我們棲雪閣當日跟著您的兩名宮女——想必說的就是朱槿青棠了——進了禦花園。
    “隻是他那角度吧，見著了您的正臉，卻隻瞧見那鬼祟之人的背影，實在辨別不出是何人。”
    即使如此，已是能確認她落水那日，必定有其他人在場了。
    江雲殊皺著眉頭不說話，倒是一旁的朱槿斟酌著問：“那位管事既然能看清公主的正臉，想必離得也不算遠，他可有描述這人的其他特征？”
    王嬤嬤右手握拳，砸了一下自己的左掌，哦了一聲：“姑娘如此說，我就想起來了！嗨呀，到底年紀大了，記東西不比從前……”
    眼見著要開始跑偏，五公主又撲過去輕輕晃嬤嬤的手臂，叫老人家想起了自家三歲大的小孫女。
    “嬤嬤，那你快說，管事是什麼形容的？”
    “他說啊，這女子穿得不太華麗，但也不是尋常宮女的打扮，就是顏色比較淡的一身衣裳。哦對，我還問了形製花色，但管事也記不太清了，隻說是襦裙，其餘的他不敢十分肯定。”
    青棠此刻十分感謝與太傅道別後就一路小跑回來的自己，不然得錯過多麼令人瞠目結舌的信息。
    就是如今回想起來難免讓她不寒而栗，這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在皇宮裏跟蹤五公主。
    最讓她後怕的是，她與朱槿二人、甚至五公主，當日並未察覺，否則也不至於被公主揮退後就留在花壇旁等候，直到聽到落水呼救的聲音……
    屋內空氣幾乎凝結。
    王嬤嬤知曉麵前主仆三人都是當日親曆者，此事定然令她們震驚，卻也難以從這些碎片化的信息中找到確鑿的證據，甚至斷定不了此人與公主落水一事的必要關聯。
    她隻能抬手**著公主的肩頭，語重心長道：“不要太掛心了，嬤嬤我一定會更仔細追查，有線索了就來稟報公主。隻是如今尚無定數，若是查不出來，反倒惹得自己心中不安。”
    五公主抬眼看向老者，竟難得出現一絲悵惘。
    “都說受害的好人擔驚受怕，做了壞事的反倒坦蕩，”嬤嬤說著就來火，這世道究竟有沒有天理，“公主身份尊貴，又為人寬厚，往後定會多福澤，不必為此事太費心神。”
    江雲殊聽出嬤嬤是怕自己太過執著，若是查出了幕後真凶倒也罷了，就怕查不出來反倒夜夜翻來覆去琢磨，一來二去反而有成神經質的風險。
    她知曉如今棲雪閣中，最不缺的就是像王嬤嬤，又或是朱槿青棠一般維護掛懷自己的人，更何況她並不是真正的俞綺，又有什麼好懼怕。
    隻是正因不是俞綺，倒多出幾分同情和正義感。或許她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幫助原主解開落水之迷呢？
    想到這，江雲殊突然來了精神。那是不是弄清楚了，她就有可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當著三個人的麵，她不好在此時太過顯露自己的內心想法，隻是嘴角確實難壓，一時間上上下下，都看到了朱槿眼底。
    小丫頭起初以為公主是不是得了什麼後遺症，怎麼嘴角都抽搐起來，卻又轉念一想這都過去多久了，什麼後遺症潛伏期這麼長。
    哦，大抵是王嬤嬤帶來的消息太震撼了，公主還是一時間難以消化吧。嗯，肯定是這樣。
    這麼一想，朱槿原本震驚的眼神都變成了同情和憤懣。
    “好，那以後也勞煩嬤嬤了。”江雲殊強行壓下心頭的妄想，不再去思考那些沒著落的事，隻做出一番略微失望卻強打精神的樣子。
    一個好演員，頂著全場的信任騙過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