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哦……”林駒偌也沒料到她開口提這事，卻暗喜自己的每一句話對方都記得清楚，“末將是想到……邊關戰事不知何時可平。”
    江雲殊隻當他武將出身、憂國憂民，附和道：“是啊，打起仗來受苦的永遠是平民百姓。”
    林駒偌著急，自己是為了提醒她既有婚約，就別對其他男子太過關心：“咳……末將是想起郎將軍與世子，有他二人坐鎮，定當不日凱旋。”這句暗示得該到位了吧？
    “郎世子……”江雲殊頓了頓，腳尖都失了方向，一時間恍然若失。
    這模樣落在林駒偌眼中，卻沒有他想象中那般輕鬆痛快——他分明是為了讓五公主離那太醫遠些，卻忘了虛無縹緲的情愫不能作數，這婚約確是天子下的聖旨、板上釘釘的事。
    他真是閑得沒事幹，給公主給自己找不痛快的，這下好了，公主去思念征人，倒顯得他從始至終是個多餘的，既不似顧清淮一般與公主親密默契，又比不得郎胥禾家世顯赫、還是已定的未來駙馬。
    就在他搜腸刮肚想找補時，江雲殊先接上了方才的話：“他們得了你改良的驚鴻弩，自然有助益。”
    林駒偌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由陰轉晴一般雀躍——公主她……居然不是訴說相思之情，倒是借著邊關戰事誇讚自己的才華。
    “隻是我與郎世子的婚約……”此話一出，有人剛揚起的嘴角倏地掉了下去，腳下也是一崴，吃痛地倒抽涼氣。
    江雲殊自打得知婚約一事後，就從未想過悔婚。她不知道自己會在紀昭待多久，或許就像那天醒來發現自己睡在雕花床上一樣，說不定哪天一睜眼，就又回到了江宅的房間裏，然後被旁人告知沒有任何異樣，一切都是一場夢。
    若果真如此，她憑著自己的處事方法解了婚約，原主醒來後不知會作何感想。更何況，自己仗著俞綺得皇帝皇後寵愛，已然做了不少“破格”的事。倘若這樁婚事會讓她心煩痛苦，那也認了，哪有事業姻緣都占了便宜的，還讓不讓別人活了！
    “凱旋那日，憑著郎家父子二人的功績，定得不少封賞。那時候成婚，總不能說委屈了我。”江雲殊麵上不露悲喜，隻是袖中手指無意間收緊。
    她騙不了自己。她從不在乎什麼功績、家世，原本的朋友圈子裏也多有普通家庭出身的，隻要談得來、興趣相投，她就將其視作朋友。江家父母從未教她看人下菜碟。
    林駒偌再也說不出話，胸口像被一塊重石壓住，讓他喘不過氣。故意落後兩步，也不看路，踩著公主的影子往前走。
    邊關，郎胥禾站在父親的帳外躊躇不安。當初在營中接到賜婚的旨意，滿營的士卒都來給他賀喜，他看著父親替他與人還禮，麵上全是驕傲，忍下了當場反抗的衝動。
    後來忙著在每日操練後，抽時間去少師府上亦或是曾與李若韻相約的地點，反複表達自己的情意，等想到要進宮麵聖退婚時，邊關已傳來急報。
    “扭扭捏捏像什麼樣子！”帳內忽傳來郎縈的訓斥，他猛地回神，像下了什麼決心似的一鑽身進了營帳。
    “父親。”他聲音沉得像遠處天邊壓下的烏雲。旁邊村子的百姓說要有一場暴雨，郎縈正盤算南疆騎兵會不會趁機突襲。
    見父親並不答話，郎胥禾喉頭緊了緊，無從揣測父親的喜怒，隻是有些話他今日定得和盤托出了：“我與五公主的婚事……”
    郎縈終於抬起眼來，衝兒子招了招手，待人站定，拍了下他的左肩，手掌使了幾分力，按得郎胥禾心頭愈發沉痛。
    “公主看中你，能與皇室結親是郎家的福氣。與南疆的戰事不能敗，待回京之後，迎了公主入府……不，聖上如此疼愛小女兒，應當會擇處園子做公主府。到那時，可將你的粗淺改改，別叫公主在細微處受了委屈。”
    他父母之間是兩家為了穩固同盟而聯姻，卻也相敬如賓，至少在他印象裏從未互相吵紅過臉。隻是他一直有個疑問，這究竟是親情還是愛情，還是時間久了，誰也分不清其中的成分。
    “兒子並不心悅五公主。”郎胥禾繃緊了肩膀，不敢抬頭看父親的神色，卻也沒有想象中劈頭蓋臉的臭罵。
    郎縈像聽了笑話一般：“臭小子，誰問你這個了！心不心悅有什麼打緊……”
    郎胥禾緊抿的唇微微顫抖，有些話還是得說得直白些：“兒子已有心上人，不願迎娶公主。”
    “混賬！”大將軍的暴嗬在沉悶的空氣中炸開。
    原來臭罵在這等著呢，原來愛情對他來說真的不是那麼重要。郎胥禾直直迎上父親因惱怒而幾乎冒出火來的雙眼，幾近自嘲地暗想。
    “我知道你心裏想著誰。”父親的話並未讓他吃驚，那段時日天天往少師府跑，還經常差人送信送禮的，若父親這一家之主都不曾察覺，那才叫他傻眼。
    “聖旨已下，公主又無品行上的不端，沒有抗旨悔婚的道理。”郎縈步步逼近，“別為了區區一個女子，毀了整個郎家。你若是因此鬧得滿城風雨，就別再踏入郎府一步！”
    郎胥禾早已料到以父親的脾性會說出怎樣的話來，隻是……不到這一步，他總是抱著一絲天真的僥幸。
    兩雙眼睛死死對著，誰也不肯讓步，終是郎胥禾打破沉默：“兒子知道了。”他退至門口，掀起簾子，“但若凱旋，我會與公主言明心意。”
    他幾乎是摔了簾布，不顧父親驚雷一般的拍桌聲，徑直走進了細密的雨中。
    棲雪閣中，原本在院中忙碌掃灑的宮人被突如其來的雨逼退至廊簷下。江雲殊正聽太傅講解六部的日常事務。
    她趁著太傅翻找資料的空隙，調侃道：“老師，不帶你去欽安殿看考核，怎麼也不鬧？”
    “老夫又不是三歲小孩！”張煜騫頭也不抬，“倒是你，若是真有心，早來主動賠罪了，可見老夫這一腔熱血，”他終究是斜睨一眼這頑皮的丫頭，“還是用錯了地方！”
    江雲殊噗嗤一聲，想起閑暇時看的那些宮鬥劇：“這不是逗你呢嘛！正巧今日天氣不好，若是晚間雨勢還未歇，您就在我這住下，明日一早，保準給您把破碎的心補上！”
    張太傅作勢來敲她腦袋，她偏頭要躲，恰瞄見王嬤嬤從門口淋著雨溜進來。
    “朱槿，快給嬤嬤撐把傘！”她一邊護著腦袋，一邊探頭向朱槿揮手。
    王嬤嬤剛就著油紙傘在廊下站定，就隔著窗向公主使眼色。這是有要事稟報。
    “嬤嬤進來吧。”她將書桌旁的這扇窗關上，朱槿青棠不用她再示意，就主動去關其他的窗，又一邊一個立於門外守著，不讓旁人再靠近屋子。
    王嬤嬤弓著背進屋，輕輕合上門，轉頭見到太傅時立即行禮，又借著福身的機會活像被飛蟲撞了眼球似的，衝公主擠弄眼睛。
    “太傅不是外人，有什麼事但說無妨。”她將案上的書堆放整齊，聞見了雨天潮濕的泥土與青草的氣息。張太傅聽聞此句，仿佛破碎的心已經還原，放鬆地靠在太師椅上，等著眼前這老嬤嬤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