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駛台的夜燈把儀表盤照得發藍，雷達屏幕上的綠點像螢火蟲一樣閃爍。
    “沒什麼事，上來看看~”縮著腦袋，雙手插兜，跟個小偷似的畏手畏腳。
    二副頭也不抬：“這大半夜的，不在房間睡覺，瞎跑啥？”
    “哎呀~這不是趁著沒事，上來學習學習嘛！”
    二副沒再搭理我，接著去後麵的辦公區做文件了。引水員窩在角落的椅子裏玩手機，熱水壺“咕嘟咕嘟”燒著水，他不知從哪摸出一包茶葉，撕開包裝，熱氣混著茶香在駕駛台裏飄散。
    李哲突然舉手：“二副，我上個廁所！”
    二副“嘖”了一聲，手剛搭上舵輪，餘光掃到我，突然改了主意：“你來。”
    我的手心瞬間濕了。
    舵輪比想象中沉，金屬的涼意透過手套往骨頭裏鑽。我豎起耳朵，生怕漏掉引水員的任何一個字——
    “航向085。”
    我屏住呼吸，慢慢轉動舵輪。船身像頭懶洋洋的巨獸，過了好幾秒才開始響應。羅經顯示器的航向數字一跳一跳地變化：083。。。084。。。085。。。
    “把定。”李哲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輕得像怕驚動什麼。
    引水員呷了口茶，眼皮都沒抬：“右舵5。”
    我手一抖，差點往左打——幸好及時刹住。舵輪“吱呀”轉了小半圈，船尾的浪花在月光下劃出一道銀亮的弧線。
    李哲上完廁所回來，卻沒接手的意思，隻是抱著胳膊站在我斜後方。我這才明白，他是故意的。
    接下來的半小時像場默劇：
    引水員偶爾吐出幾個數字，茶香在他每次開口時飄過來一縷；
    二副的鍵盤聲沙沙作響；
    李哲隻在關鍵時低聲重複我沒聽清的指令，像考試時偷偷遞小抄的同桌。
    駕駛台的玻璃上結著一層薄薄的霧氣，外麵漆黑一片，隻有雷達屏幕的綠光映在臉上。我的手搭在舵輪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095，保持。”引水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輕輕轉動舵輪，船身緩慢地調整方向。突然，雷達上跳出一個光點——正前方，距離不到1海裏，一艘貨輪正對著我們駛來。
    “冊那！”引水猛地站起身，湊到雷達前，“這王八蛋怎麼走的？”
    我咽了口唾沫，手心瞬間濕透。那艘船的輪廓已經能在黑暗中隱約看見，桅杆上的航行燈刺眼地亮著，像一雙不懷好意的眼睛。
    “右舵10！”引水下令。
    我趕緊往右打舵，可船身反應遲鈍，像是被什麼東西拖住了。舵輪轉了一半，船頭卻遲遲不跟著動。
    “快點！再右！”引水的聲音拔高了。
    我又使勁轉了一把，這次船終於開始偏轉，但對麵那艘貨輪似乎也在調整航向，依舊直直地朝我們逼近。
    “他們沒按規則走！”二副罵了一句，抓起高頻對講機，“xxx（前船的名字，）我是XBH，我船正在右轉，你看著點啊！怎麼搞的~”
    沒有回應。
    我的手開始發抖，舵輪在掌心裏滑膩膩的。船頭的探照燈掃過去，那艘貨輪的船名已經清晰可見——它離我們最多隻有0。3海裏了。
    “右滿舵！”引水幾乎是吼出來的。
    我猛地往右打到底，船身終於開始劇烈轉向。可對麵的船依然沒減速，兩船的側舷幾乎要擦到一起。
    “減車，deadslowahead！”引水對著二副喊。
    船速慢了下來，可慣性還是讓我們繼續前衝。我死死攥著舵輪，盯著那艘貨輪的船艏從我們左舷擦過，近得能看清對方駕駛台跑動的水手。
    “穩住！把好定！”二副的手按在我肩膀上。
    終於，兩船錯開。高頻裏終於傳來對方懶洋洋的回應：“哦，看到了，沒事。”
    二副一把搶過對講機：“沒事你大爺！你**差點撞上！”
    對方沒再吭聲。（估計對麵犯困了？）
    我鬆開舵輪，才發覺自己的T恤已經濕透，貼在背上冰涼一片。二副拍了拍我肩膀，遞來一瓶水：“第一次遇到？”
    我點點頭，灌了口水，喉嚨幹得發疼。
    “習慣就好。”他咧嘴一笑，“這行幹久了，什麼瘋子都能碰上。”
    我盯著雷達上漸漸遠去的那個光點，心想——下次再遇到，我一定把舵輪攥得更緊。
    駕駛台的電子鍾跳到03：56，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老陳上臂抱緊，裹著一身寒氣鑽進來，身後跟著睡眼惺忪的大副。
    “喲！”老陳的嗓門像汽笛似的炸響，“可以嘛，這麼多船也敢操舵了？”他湊到雷達屏前，看著上麵密密麻麻的光點，又斜眼瞥了瞥我搭在舵輪上的手。
    我咧嘴一笑，手指在舵輪上輕輕敲了兩下：“嘿嘿~也還好，還得練呢！”
    大副沒說話，隻是挑了挑眉，慢悠悠地踱到海圖桌前。他伸手摸了摸尚有餘溫的保溫杯，突然轉頭問我：“剛才是不是有條散貨船差點貼上來？”
    我心裏”咯噔”一下——高頻通話果然全船都能聽見。正琢磨怎麼回答，二副已經拎著航海日誌站起來：“菜鳥表現不錯，沒把咱們送進海底喂魚。”
    老陳哈哈大笑，接過舵輪時故意用肩膀撞了我一下：“行啊小子，下次讓李哲多尿幾回，你就能出師了！”
    李哲和二副拖著步子離開了駕駛台，臨走前二副還回頭叮囑了一句：“六點靠港，抓緊時間眯會兒。”
    我又堅持操了一會兒舵，直到手指發僵，整個腰都僵硬麻木了，才把位置讓給陳要軍。他接過舵輪時，咧嘴一笑：“行啊，現在能獨當一麵了。”
    我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沒接話。駕駛台的舷窗外，天色已經泛起了魚肚白，遠處的海平線被晨光染成淡紫色。雷達屏幕上的光點依然密集，但比起深夜的緊張，此刻多了幾分從容。
    大副和引水員正低聲討論著靠泊計劃，我趁機打了個哈欠，悄悄活動了下僵硬的肩膀。
    “05：40前後準備！”引水小聲對著大副說。現在是五點三十五。
    我趕緊跟大副和引水員打了招呼：“我先下去了，換衣服準備帶纜。”
    大副頭也不抬地揮了揮手：“去吧，別磨蹭。”
    回到房間，我甩掉汗濕的T恤，從牆上掛鉤取出工作服。布料上還帶著上次洗過的淡淡洗衣粉味，我胡亂套上，坐在床邊等消息。
    對講機裏時不時傳來指令聲，我盯著舷窗外的天色一點點亮起來，心裏盤算著待會兒的帶纜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