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帶纜人的困與醒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2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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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副的聲音從廣播裏炸出來,在生活區的走廊裏嗡嗡回蕩:
    “甲板部船員注意!甲板部船員注意!前後準備!左舷靠,右舷帶拖輪!左舷靠,右舷帶拖輪!”
    我早就換好了工作服,正坐在床邊等消息。聽到指令,我慢悠悠地晃到李哲房門口,抬手“砰砰砰”敲了三下。
    沒反應。
    我又敲了三下,這回力道加重,門板都跟著震。
    “誰呀!”裏麵傳來李哲暴躁的吼聲,一聽就是剛從被窩裏被拽出來的。
    “我啊!”我扯著嗓子喊,“前後準備了,開門開門!”
    門“哐當”一聲被拉開,李哲頂著雞窩頭,眼睛半睜不睜,臉上還帶著枕頭壓出來的紅印子。他眯著眼瞪我,活像隻被強行拽出洞的土撥鼠。
    “不能小點聲啊?”他咬牙切齒,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我咧嘴一笑:“再小聲你能醒?”
    李哲罵罵咧咧地抓起床頭的工作服,一邊套一邊往門外擠。我側身讓開,結果他左腳絆右腳,差點一頭栽進走廊。
    “最討厭上班了~”他扶著牆穩住身子,回頭瞪我,“又得加班!”
    我聳聳肩,憋著笑往甲板走。身後傳來李哲跌跌撞撞的腳步聲,還有他含混不清的嘟囔:“六點靠港……還不如殺了我……”
    老陳在駕駛台,三副匆匆上去換大副下來。甲板上人影晃動,大副帶著水頭和李哲直奔船頭,二副則領著老紀和我往船尾趕。
    趁著他們還在換衣服,沒到位,我麻利地擰開舷梯的固定銷,金屬碰撞聲在清晨的冷空氣中格外清脆。泵機“嗡”地一聲啟動,液壓油在管道裏汩汩流動。
    我拖起那捆粗重的拖輪纜繩,沉甸甸的尼龍繩在甲板上摩擦出沙沙的聲響。右舷的江風迎麵吹來,帶著港口特有的柴油味和潮濕的鏽氣。遠處的拖輪正緩緩駛來,煙囪裏噴出的黑煙在晨光中格外顯眼。
    二副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拖輪來了。”
    我蹲在船舷邊,把纜繩頭整理好,隨時準備拋給拖輪上的水手。
    “啪”一甩,扔在拖輪上。對麵水手去撿起來,係在他們的纜繩頭上。
    隨後,我們三個有節奏的拉,還好這邊的纜繩不粗,不然又得用纜機了!
    “準備撇纜!”二副的吼聲混著江風傳來。老紀攥緊尼龍撇纜繩,在掌心繞了三圈。這捆浸透海水的繩子比平時更沉,指尖能感覺到粗糙的纖維紋路。
    ”嗖——”
    撇纜繩劃破晨霧,繩頭的鉛墜帶著拋物線飛向拖輪。對麵的水手一個側身接住,動作熟練得像在表演雜技。尼龍纜繩隨即”嘩啦啦”地被拖過去,在江麵上蛇形遊動。
    隨後老紀把撇纜係在纜繩頭的環裏,放了下去。
    把帶出來的纜都放完了,還是不夠,就要用纜機接著往下放了。
    隨著二副的指令,我在纜車後操縱著前後開關,粗如碗口的纜繩開始”吱吱呀呀”地從絞纜機吐出。老紀弓著腰在船舷調整導纜滾輪,時不時盯著纜繩有沒有被夾住。纜繩摩擦鋼鐵的焦糊味混著江水腥氣,在甲板上彌漫開來。
    左舷那邊突然傳來”砰”的悶響。對講機裏傳來大副的聲音,“船頭帶出第一根纜!”
    橡膠與碼頭碰撞的瞬間,驚飛了一群歇在岸吊上的江鷗。
    “絞緊!”
    絞纜機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船身微微震顫著貼向碼頭。我盯著纜繩上滲出的水珠,它們順著繩索的紋路滾落,在甲板上彙成小小的水窪。拖輪的馬達聲漸漸變小,隻剩下纜繩繃緊時”咯吱咯吱”的**。
    對講機突然炸響:“尾纜已帶好!”
    晨光穿過霧靄,照在已經係牢的纜繩上。六根纜繩像蛛網般從船身輻射開去,把萬噸巨輪牢牢縛在碼頭邊。岸上的工人已經開始準備舷梯,新的一天就這樣被纜繩係在了黃浦江畔。
    我低頭看了眼手機——06:00,分毫不差。纜繩已經係牢,拖輪也解了,甲板上隻剩下收尾的活兒。水頭揮了揮手,示意我可以撤了。
    “廚房!廚房!”我滿腦子隻剩下這個念頭,拖著發僵的腿往生活區跑。
    推開廚房門時,大廚正往蒸籠裏碼饅頭,蒸汽糊了他一臉,眼鏡也是一層濃濃的霧氣。他擦了擦眼鏡,抬頭瞥了我一眼,眉頭立刻擰成了疙瘩:“哎呀!怎麼衣服沒換就來了!”
    我低頭一看——工作服上還沾著纜繩的鐵鏽和江水的鹽漬,褲腿濕了半截,胳膊上還粘著甲板上的油汙。
    “快回去換衣服去!廚房還不忙,你急什麼?”
    我張了張嘴,想辯解兩句,可困勁兒突然湧上來,話到嘴邊變成了一聲哈欠。
    回了一句“好,我先回去嗷~”踉踉蹌蹌回到房間,我癱在床邊,盯著天花板發了會兒呆。窗外,碼頭的起重機已經開始運作,鋼索摩擦的“吱呀”聲透過舷窗傳來。
    我慢吞吞地扒掉髒衣服,拿去洗衣房洗掉。之前穿的短袖長褲被丟在沙發上,拾起來穿了回去。布料帶著淡淡的洗滌劑味道,可我現在隻想倒頭就睡。
    我甩了甩昏沉的腦袋,還是轉身回了廚房。
    “算了,先幹點活再睡!”
    廚房裏,大廚已經把饅頭蒸上了,案板上撒了一層薄薄的麵粉。見我回來,他挑了挑眉,但沒再趕我走。我抓起抹布,開始擦灶台,動作機械得像台生鏽的機器。困意讓眼前的景象都蒙了層毛玻璃似的——不鏽鋼台麵泛著模糊的光,醬油瓶的標簽成了色塊,連大廚罵人的聲音都像隔了層水。
    蒸籠掀開的瞬間,白霧“呼”地糊了我一臉。熱騰騰的饅頭香氣鑽進鼻孔,總算讓腦子清醒了點。我抓起兩個饅頭,燙得左手倒右手,就著一碗稀得能照鏡子的白粥,胡亂塞進肚子。
    回房間的路上,我的眼皮直打架,差點撞上剛從房間裏出來的老軌。
    熱水衝下來的那一刻,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甲板上的寒氣、纜繩的鐵鏽味、廚房的油煙,全被燙得無影無蹤。我頂著濕漉漉的頭發栽進被窩,連被子都沒來得及蓋嚴實,就墜入了黑甜鄉。
    上午的陽光透過舷窗灑在地板上,形成一道斜斜的光柱。好在上午沒有別的活要幹,也沒有夥食供應商要來,隻是一個加淡水的活兒,水頭一個人去幹了。
    吊機的鋼爪”咣當”一聲砸在集裝箱上,整艘船跟著一顫,我的床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我裹著被子翻了個身,把枕頭壓到頭上。可那該死的噪音還是從四麵八方鑽進來——鋼絲繩摩擦的尖嘯、液壓泵的悶哼、碼頭工人的哨聲,活像一場重金屬音樂會。
    即便如此,也沒能擋住我打呼嚕的節奏~這樣清淨的上午,在航海生活中簡直像偷來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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