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寒潮與熱油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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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洋浦開出來第三天,北風開始發威。
    清晨的甲板上,溫度計的水銀柱已經縮到了個位數。我站在舷梯口,呼出的白氣在眼前凝成一團霧,又被海風吹散。水頭裹著件灰撲撲的毛衣從生活區晃出來,領口還露出半截秋衣,活像隻臃腫的熊。
    “今天得把左舷的欄杆補了。”他搓了搓手,朝我揚了揚下巴,“你去庫房調點白漆。”
    我剛要轉身,突然看見陳要軍從機艙鑽出來——好家夥!(駕駛台值班完,又下去找老電,想跟老電學點東西)。這人居然套著件鼓鼓囊囊的羽絨服,脖子上還纏著條毛線圍巾,活像要去東北越冬的遊客。
    “哎呀!這不我軍兒哥嗎,你這是要下南極考察?”水頭叼著煙樂了,煙灰被風吹得四散。
    陳要軍縮著脖子,聲音悶在圍巾裏:“你懂個屁!我這叫有備無患。”說著還跺了跺腳,還時不時咳嗽兩聲,那雙加絨勞保鞋在甲板上敲出悶響。
    我低頭看看自己——工作服裏就加了件短袖襯衫,海風正從領口往裏灌。水頭瞥見我發抖的手,咧嘴笑了:“還是年輕好啊!抗凍!我穿這麼些都還覺得冷呢,你可倒好~”
    我能說什麼?難道要承認自己來之前壓根沒帶保暖內衣?行李箱裏那兩件棉襖現在正躺在儲物櫃裏睡大覺——工作服套不上,回屋有空調又用不著,簡直成了最失敗的行李。
    幸好我還有這身脂肪護體。拎著油漆桶往左舷走的時候,我故意把步子邁得虎虎生風,假裝自己一點都不冷。但海風專治各種不服,不到十分鍾,拿刷子的手就開始發僵,指關節像是被凍住了,每次彎曲都發出輕微的”哢噠”聲。
    “動作快點!”水頭在五米外喊,“幹完活就能回屋暖和了!”
    我咬著牙加快動作,白漆在鏽斑上抹出一道道痕跡。油漆表麵很快結出一層薄冰,刷子劃過時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兩個小時後,我們終於收工。
    回到生活區,我偷摸站在暖風口足足烤了十分鍾才緩過來,生怕被別人看到,尤其是水頭!
    上午十點,我踩著點衝進廚房,撲麵而來的是一股隔夜餃子的麵香混著水汽的味道。蒸車”嗡嗡”作響,裏麵熱著的餃子已經破了不少皮,餡料從裂口處露出來,像一群咧著嘴笑的小怪物。
    “又剩這麼多?”我掀開蒸籠蓋,白霧”呼”地糊了一臉。昨晚那頓餃子宴的後遺症還在——大夥兒都吃撐了,今早來餐廳的人寥寥無幾。老軌端著搪瓷缸晃進來,看了眼蒸籠直搖頭:“這破皮的,看著就沒食欲。”
    我麻利地把剩餃子倒進不鏽鋼盆,蒸屜上的麵皮碎屑黏得死死的。冰涼的自來水衝在蒸屜上,激起的白霧裏飄著麵粉的焦香。手指剛碰到金屬篦子就被冰得一哆嗦,恒溫廚房的暖氣還沒完全上來,短袖外麵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不過冷勁很快就過去了。大廚按下電磁爐開關,”滴”的一聲響,爐盤開始泛紅。我往炒鍋裏倒油,油珠在鍋底亂竄,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響。洋蔥下鍋的瞬間,白煙”轟”地竄起來,熏得眼睛發酸。
    “火開小點!”大廚一巴掌拍在我後腦勺上,“洋蔥要慢慢煸才香!”
    電磁爐的溫度數字從210跳到180,但鍋氣依然灼人。翻炒時濺起的油星子落在手臂上,燙出幾個小紅點。等雞蛋液”嘩”地倒進鍋裏時,整個廚房已經熱得像桑拿房,汗珠子順著太陽穴往下滾,在後背彙成一條小溪。
    午飯過後,身上的油煙味揮之不去。洋蔥的氣味,在棉質T恤上醃入味了。我站在生活區走廊猶豫不決——洗澡的話,剛出一身汗又要碰冷水;不洗的話,這味道熏得自己都嫌棄。
    最後折中方案是躺在沙發上。我從浴室順了條浴巾鋪在身下,免得把沙發染上味道。電磁爐的餘溫似乎還烙在皮膚上,閉眼時還能看見炒鍋裏的油花在跳動。
    迷迷糊糊間,困意像潮水一樣湧上來。在墜入夢鄉前的最後一刻,恍惚聞到自己袖口飄來的油煙味,這時也就不在意這些味道了。
    做服務生期間,還有個好處就是:能偷到一段奢侈的午睡時間。
    一般中午收拾完廚房,身上的油煙味還沒散盡,我就溜回了房間。天熱的話,先洗個澡,舒舒服服躺床上。(累的時候,就像今天這樣,衣服都懶得換,在沙發上直接癱了上去。)
    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
    機艙裏主機的震動透過鋼板傳來,像是它的心跳,沉悶而規律。我躺在床上,後腦勺緊貼著艙壁,任由那”噔噔噔”的震顫從顱骨傳遍全身。
    這聲音白天是惱人的噪音,到了午睡時分卻成了最好的催眠曲。剛開始跑船時,我總被震得睡不著,現在反而離了這動靜就渾身不自在。水頭說這是”海狼綜合征”——在海上待久了,連睡覺都得聽著鋼鐵的**才踏實。
    有好多次靠港,夜裏躺在沒有震動的床上,我竟然失眠了。
    太安靜了——沒有主機的”噔噔噔”,沒有鋼板傳導的震動,沒有海浪拍打船身的悶響。空調的送風聲顯得那麼單薄。我盯著雪白的天花板,突然意識到自己早已被大海馴化。
    在船上時,我們總抱怨機艙的噪音讓人睡不著。可當真躺在床墊上,耳朵卻開始懷念那些熟悉的聲響:主機低沉的轟鳴像某種催眠的節拍器,鋼板細微的震顫如同母親的搖籃曲,就連冷箱壓縮機突然啟動的”哢嗒”聲,都成了安心的信號——至少證明這艘鋼鐵巨獸還活著。
    “這叫職業病!”第二天早餐時機頭理直氣壯地說,往咖啡裏倒了三包糖,“你們小年輕不懂,在海上漂久了,骨頭縫裏都刻著浪的節奏。”
    我想起大副前幾天說過的話:跑船的人,最後都會變成半人半機械的怪物。我們的生物鍾被主機校準,就連做夢都是在甲板上敲鏽!(說的很對~)
    做服務生的時候,下午我是沒時間,也沒精力跟水頭出去幹活的(真要是讓我出去幹,這一天下來,工作時間超過12小時啦,要累死!)
    就這麼一覺睡到下午三點,再去廚房收拾衛生,等到三點半開始做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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