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硯底餘燼 第十九章:孤城·望旌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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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過後的千岩密林深處,彌漫著濃重的草木腐殖濕氣與鬆脂清苦的混合氣息。裂穀營地隱蔽在兩道交錯斷裂的巨大黑曜岩縫隙深處,如同一個被世界遺忘的、潮濕逼仄的巢穴。僅容人側身通過的縫隙兩側岩壁常年浸透著苔蘚的陰綠,水滴順著扭曲的石縫不住滴落,發出單調而壓抑的回響。空氣粘稠濕冷,吸進肺裏帶著一股寒意與土腥。
營地內部的空間狹小扭曲。老弱婦孺們蜷縮在天然凹陷或簡單壘砌的石壁角落下,沉默如同受驚的獸群。有限的毛氈和獸皮墊在冰冷潮濕的地麵上,孩童低弱的咳嗽聲時斷時續。空氣裏彌漫著汗餿、草藥苦澀與難以言喻的沉悶恐懼。戰爭的陰影如同一塊沉甸甸的巨石,壓得每一個人喘不過氣,連呼吸都帶著小心翼翼的壓抑。每一張麻木的臉上,都寫滿了對未知災難的驚恐與親人逝去的絕望。
營地入口狹窄的縫隙處臨時架設的木柵門旁,墨滄霄依靠著冰涼刺骨的岩壁而立,臉色比濕漉漉的黑曜岩還要蒼白。後背被屍儡抓開的傷口在陰冷濕氣的侵蝕下,傳來陣陣如同蟲蟻啃噬的酸麻脹痛,而更讓他在意的是懷中殘硯傳來的異樣——它不再是冰冷的沉寂!每次呼吸間,它仿佛都在極其輕微地搏動一下,如同第二顆異化的心髒,在應和著密林中遙遠而單調的滴水聲,同時也貪婪地汲取著營地中彌漫的、濃鬱的絕望氣息!
“墨先生……”一名臉上塗著治療蛇毒草汁、左臂打著簡陋夾板的離炎部老戰士艱難地走近,聲音帶著恐懼和一絲極其微弱的希望,遞上一個用闊葉包裹的冰冷芋薯,“前方……還是沒消息麼?”問話時,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營地入口的方向,仿佛能從岩壁的黑暗裏看出點什麼。
墨滄霄無聲地搖了搖頭。喉嚨幹澀,仿佛堵了塊燒紅的炭。他接過冰冷的食物,指尖無意間觸碰到包裹的闊葉邊緣,一絲微弱的、屬於草木凋零的萎靡能量,立刻順著手臂皮膚傳來,又瞬間被懷中殘硯那細微的悸動吸走!
他心中警鈴大作!這東西……對負麵能量的感應竟敏銳至此?!
就在這時——
“讓開!快讓開!”一聲尖銳急切的呼喊從外麵山道方向響起,帶著哭腔!
營地入口的簡易木柵門被猛地撞開!負責在外部幾處高點警戒的年輕斥候托著一個人影,踉蹌著衝了進來!
被托著的人渾身浴血,胸前赫然插著兩支兀自顫動的中州製式弩箭!鎧甲早已破碎不堪,但殘甲樣式絕非離炎部巫衛!是……前線送信的信使!
“磐石……堡破……死……守……”那信使口中不斷湧出粘稠的暗紅色血沫,僅憑一股意誌,顫抖著將懷中一個染血的獸皮包裹塞向墨滄霄!
墨滄霄心頭一沉,顧不得濕冷岩壁,疾步上前扶住那信使幾乎軟倒的身體!他顫抖著手接過包裹!入手一片冰冷粘膩!
“火鴉澗……三……天……斷了……補給……黑雲旗……主力壓……”信使的眼睛瞪得滾圓,瞳孔已經開始擴散,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吐出破碎的詞彙,“赤翎大人……血戰……傷……求援……”話音未落,一大口鮮血猛地噴出,頭一歪,徹底沒了生息!那雙失去光彩的眼睛,依舊不甘地望著裂縫外的天空方向,那裏什麼也看不到,隻有無盡的、壓頂的陰霾!
死寂!整個營地陷入了徹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連孩童的咳嗽都停止了!所有蜷縮的人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眼中剛剛因為見到援兵(雖然隻是一名)而燃起的微弱光點瞬間熄滅,隻剩下比黑暗更深沉的絕望!
托著信使進來的斥候身體劇烈顫抖,臉上塗的綠汁混合著淚水汗水衝刷而下。
墨滄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強行壓下翻湧的酸楚和身體因緊張引發的傷痛!他粗暴地、近乎顫抖地撕開包裹!
裏麵赫然是幾塊燒焦的、邊緣還殘留著扭曲熔痕的鎧甲殘片——上麵猙獰的異獸花紋,正是中州黑雲旗先鋒營的標誌!殘片下還壓著半麵幾乎被血染透、卻用焦炭潦草畫著簡易地圖的破損獸皮!
血字!一行急促得如同垂死野獸抓撓出的血字,硬生生烙入墨滄霄的眼簾,也狠狠紮進他心尖!
“箭盡糧絕三日夜!黑雲旗主力鎖死隘口!焚城火油……再次升空……吾率殘部決死拖住……請速援……赤翎字……”字跡從開始的工整,到後麵的扭曲狂草,最後一筆更是甩出長長的血痕,其下印著一枚小小的、清晰的朱鳥焰紋指印!
那是赤翎的印記!墨滄霄認得!信使臨死前那句“赤翎大人……血戰……傷……”如同魔咒般在他腦海轟鳴!
她的傷……本就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她帶著部族最後的精銳去堵那致命的刀鋒!在焚城火油的威脅下苦戰三日夜!箭盡糧絕!
恐懼如同冰冷的巨蟒瞬間纏緊心髒!墨滄霄仿佛能透過這染血的破布,感受到前線那窒息的壓力和赤翎在烈焰與絕境下那不屈卻瀕臨熄滅的靈魂!
幾乎就在他讀完血書、心神遭受巨大衝擊的瞬間——
嗡!!!
懷中那一直輕微搏動的殘硯,如同嗅到絕世血腥的魔鯊,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劇烈震顫!冰涼的硯體瞬間變得滾燙灼人!一股無比清晰、無比強烈、帶著最原始貪婪與暴戾的饑渴意誌,如同脫韁的野獸猛地從硯池深處衝撞出來!狠狠撞擊著墨滄霄的神誌!
他的視線甚至出現了瞬間的晃動扭曲!
恍惚間,他看到殘硯硯池最深處那片凝固墨垢的幽暗中,那點一直微弱閃爍的暗紅光點猛地一亮!其形態驟然清晰了一絲!
它……仿佛是一個……蜷縮的胎兒輪廓?!光點核心處,兩點深邃、閉合、卻又似乎隨時會猛然睜開的恐怖裂痕狀物……清晰地指向了外界——更確切地說,指向了營地外……磐石堡方向!!
轟隆隆——!!!
就在這時!一陣沉悶得如同大地咳血般的、遙遠卻又無比清晰的雷聲,猛地穿過密林層層疊疊的枝葉屏障,撞入了裂穀營地!
那不是天雷!那是……焚城火油爆燃產生的恐怖轟鳴!方向,正是磐石堡!
墨滄霄猛地抬頭!目光穿透濕冷的空氣和上方扭曲的岩壁縫隙!
一片巨大的、妖異的橘紅火光,混雜著滾滾濃煙,如同地獄噴發的舌頭,在遙遠的地平線盡頭衝天而起!將那片低垂的鉛雲都映成了燃燒的鐵鏽色!火光升騰的地方,正是……火鴉澗的方向!
“火……是火!磐石堡一樣的火燒起來了!”不知是誰帶著哭腔嘶喊了一聲!
如同投入滾燙油鍋的水滴!
整個裂穀營地瞬間被絕望的洪流淹沒!
“阿爹啊——!”
“聖女——!!”
淒厲的哭嚎、絕望的詛咒、無助的嘶喊混雜著孩童驚恐萬狀的尖叫聲驟然炸開!如同無數把銼刀狠狠刮擦著耳膜!絕望與死亡的氣息濃鬱得幾乎要凝成實質!有婦人癱倒在地,瘋狂地撕扯著自己的頭發;有老人對著火光方向涕淚橫流地磕頭祈禱,額頭在岩石上撞得青紫;更有人承受不住這疊加的恐懼與痛苦,直接暈厥過去!整個營地瞬間亂成了一鍋沸騰的絕望濃湯!
嗡——!!!
就在營地陷入混亂絕望巔峰的刹那!墨滄霄懷中的殘硯發出了前所未有的、令人心膽俱裂的刺耳鳴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