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硯底餘燼  第十八章:烽煙·傳金柝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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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燧梟死不瞑目的屍體被草草掩埋在隘口外圍,與那些被魔穢侵染後化為灰燼的屍儡碎骨一同沉入了冰冷的泥沼。離炎部幸存的族人沉默地彙聚在部族中央被毀損過半的祭壇廢墟前,空氣中彌漫著血腥焦糊、硫磺惡臭與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驚惶未定。火靈祭壇早已在汙穢之力的衝擊下裂開道道深痕,中央象征純淨聖火的巨大石盆也蒙上了厚厚的灰燼。
    赤翎站在祭壇邊緣殘缺的台階上。一夜之間,她仿佛被剝去了所有屬於少女的稚嫩與柔光。左肩被炎魅魔爪撕裂、碳化的恐怖傷口隻是做了最簡單的草藥處理,被粗糙的繃帶纏繞著,微微滲著暗紅的血跡。但真正致命的傷,在內裏。強行催發本源心火廢掉燧梟巫脈的反噬,如同無形的巨斧,狠狠劈在了她生命最深處的根基之上。
    墨滄霄幾乎不敢直視她的鬢角。
    那曾經如墨雲般垂落的烏發,如今自雙鬢至額頂,盡數化作一片觸目驚心的雪白!這霜白不再僅僅是耗損的標誌,而是生命本源被瘋狂透支後最殘酷的烙印!每一根白發都如同寒冰之刺,深深紮入在場每一個離炎部族人的眼中!她的臉色呈現出一種久病初愈後的瓷白,在昏暗的天光下幾乎透明,隻有顴骨處有一絲因情緒激動而泛起的病態紅暈。然而,在這被深深重創的疲憊軀殼之上,她的目光卻如同燃燒殆盡的灰燼裏最後跳躍的火星——微弱,卻異常堅定,直刺人心。
    這份代價,是為了清理門戶,為了那冰火雙重折磨下依舊試圖侵蝕她生命的弟弟阿礫!
    更為了眼前這些殘存的族人。
    阿礫被安置在祭壇旁相對幹燥的角落,昏迷不醒。他的身體依舊冰冷,臉上那些恐怖的墨綠魔紋雖然暫時不再蔓延,卻如同醜陋的疤瘌般深深地烙印在**之下,散發著令人心悸的邪異氣息。他的呼吸微弱得幾乎不可聞,每一次胸腔的起伏都牽動著赤翎的心髒。
    此刻,幾個披著獸皮的部族核心長老圍坐在篝火旁,爭論聲越來越大,驚醒了昏迷中的阿礫。
    “……磐石堡失陷?磐石部全族……沒了?!”一名須發皆白的長老猛地站起,握著骨杖的手劇烈顫抖,臉上混合著震驚、悲愴與更深的恐懼。從南荒邊境日夜兼程趕回的傳訊斥候衣衫染血,半邊身子都帶著箭傷,此刻正拄著斷矛單膝跪地,聲音嘶啞:
    “千真萬確!大長老!中州黑雲旗…數萬甲士圍了磐石堡七天七夜!磐石部的烈鷲大巫祭…連同三位長老…拚死燃魂…才打開一條血路讓吾逃出報信!城破前…天降火雨…那是…千機閣的”焚城火油”!”斥候的聲音因激動和傷口劇痛而扭曲,“整個磐石部主寨堡壘…連同上千族人…全都被火海吞噬了!”
    死寂。
    連風雨都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磐石堡!那是扼守離炎部通往南荒腹地最後一道門戶的堅固關隘!磐石部更是與離炎部世代聯姻、守望相助的強大部族!一夜之間,族滅城亡?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每個人的心髒!尤其當斥候掙紮著從破舊的皮囊中捧出一小塊染血的、碎裂的獸骨令牌時,上麵殘留的精純火靈之力與磐石部特有的圖騰印記,如同無聲的利刃刺穿了所有僥幸!
    “大祭司……不,燧梟引來的禍端還未平息……黑雲旗已經踏破磐石堡……下一個……就是我們離炎部了!”另一名體型彪悍、臉上帶著刀疤的壯年長老猛地站起來,他雙目赤紅,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的祭壇斷石上,碎石飛濺!“留下!死守部族!加固所有黑曜堡壘!召回所有在外的狩獵隊!就是死……也要崩掉他們幾顆牙!”
    “守?拿什麼守?!”一個清瘦、眼神銳利的長老(或許主管狩獵或偵查)霍然起身,聲音尖銳,“磐石堡的防禦比我們強十倍!還有烈鷲大巫祭坐鎮!照樣被焚城火油燒成了白地!我們這裏剛剛經曆魔禍,精銳巫衛損失近半,祭壇被汙,火靈之力不穩!就憑我們這些殘兵和老幼婦孺,能守幾時?”他目光掃過赤翎慘白的臉,尤其在霜白刺目的鬢角處停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複雜,聲音卻更加急切:“走!必須走!放棄部族領地,帶著所有能走的人,立刻向更深處的千岩密林撤退!保存火種!避其鋒芒!”
    “放屁!懦夫!”魁梧長老怒吼著就要撲上去,“祖靈之地!火種聖地!豈能拱手讓人?!”
    “都閉嘴!”一聲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穿透力的厲喝,猛地將爭執壓了下去!赤翎扶著受傷的左肩,從祭壇台階上緩緩走下來,每一步都踏得極其沉重,仿佛承載著千鈞重擔。她走到那兩名爭執的長老中間,目光銳利如同穿透迷霧的刀刃。
    “退守千山是懦夫所為……”她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卻清晰,目光掃過那名主張撤退的清瘦長老,對方在其目光下不由自主地移開了視線。
    “但……明知必死,耗盡最後一絲血脈死守於此……”她目光轉向那怒目而視的魁梧長老,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也隻是莽夫之勇!”
    她猛地轉向所有驚疑不定、悲喜交織的族人,提高了聲音,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威嚴與沉重:“磐石部為阻強敵,全族殉道!他們用血守住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家園,更是我們南荒各部的最後緩衝!磐石堡雖破,但殘餘的黑雲旗一部已越過磐石山脈缺口,其後方尚有數千精銳意圖沿著”火鴉澗”快速穿插,目標直指我離炎部後方的”風鳴穀糧倉”!一旦糧倉被占,南荒腹地門戶徹底洞開!唇亡齒寒!磐石部用血警示我們,若隻想著苟安自守,下一個被分割包圍、焚為焦土的,就是我們離炎部!真正守護家園的道路,絕不是固守待斃,而是主動出擊,打斷他們的蛇首七寸!將戰場,推離我族聖地!”
    她的話語如同一道驚雷,在死寂的人群中炸開!連墨滄霄都忍不住側目,眼中滿是震撼!放棄固守看起來堅不可摧(實則殘破)的部族堡壘,選擇去增援前沿?
    “我以離炎部新任首領——聖火守護者的名義!”赤翎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絕境中的果決,“命令!所有尚可戰鬥的青壯精銳巫衛,由烈牙長老(魁梧長老)統率,即刻整編!隨我火速馳援火鴉澗!務必在敵方援軍主力抵達前,將這支插入我腹地的先鋒”釘”死在那裏!不惜一切代價!”
    魁梧的烈牙長老虎目圓睜,激動得胸膛起伏,猛地一捶胸口:“遵命!首領!烈牙與巫衛,願為先鋒!”
    清瘦長老還想再說什麼,卻在對上赤翎那沒有絲毫動搖、如同磐石般的堅定目光時,所有的話都噎在了喉嚨裏。那目光中飽含的決死意誌與沉重責任,讓他無言反駁。
    “其餘所有老弱婦孺,包括……”赤翎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了祭壇角落昏迷的阿礫身上,聲音有一瞬間的哽咽,隨即化為更深的沉重,“……所有傷者,由澤木長老(清瘦長老)率領,立刻攜部族儲糧,退向黑曜岩後方峽穀深處”裂穀營地”,加固防禦,囤積物資,依托天險堅守!”
    命令下達,整個部族營地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瞬間炸開!
    精銳巫衛快速集結,沉重的兵刃出鞘聲、獸皮護甲的摩擦聲、粗重的喘息與壓抑的鬥誌混雜在一起。老弱婦孺們帶著驚恐和悲傷開始慌亂地收拾為數不多的家當,孩童的哭嚎與老者的歎息在風中飄散。臨時營地中一片悲壯而忙亂的景象。
    赤翎安排好一切,轉向一直沉默地守護在阿礫身旁的墨滄霄。她走到弟弟身邊,彎下腰,用那隻沒有受傷的手,極其輕柔地、小心翼翼地替阿礫掖了掖蓋在身上的、帶著汗味和血氣的粗糙毛氈。她的手指拂過阿礫臉頰殘留的魔紋時,有極其細微的顫抖。
    “滄霄……”她站起身,看向墨滄霄,蒼白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疲憊的微笑,聲音卻帶著信任與托付的沉重,“澤木長老穩重,但麵對可能的危機,後方更需要一個……能處理複雜局麵的人。你的傷……”她的目光掃過墨滄霄後背滲出血跡的繃帶,“還有懷中的殘硯……”她的聲音低不可聞,帶著一絲極其晦暗的憂慮,“它們的力量……在這裏,或許能穩住後方人心……也能保護……阿礫……”
    赤翎的意思清晰無比:墨滄霄傷勢未愈,強行馳援前線恐怕力有不逮;而殘硯在炎獄展露的異樣與吞噬特性,更讓她內心不安。留在後方,既是養傷,也是對他本身和那方邪異硯台的一種…無聲的隔離與觀察。
    墨滄霄看著赤翎眼中那深重的疲憊、無法消弭的憂慮以及對弟弟深沉的愛護,所有想請戰的話語都堵在了喉間。他重重點頭,嗓音沙啞:“後方有我。”這不僅是承諾,更是某種責任的分擔。
    赤翎深深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昏迷中偶爾因痛苦而蹙眉的阿礫,猛地轉身,不再有絲毫猶豫與留戀!她步伐踉蹌卻異常堅決地走向集結的巫衛方陣,接過親衛遞來的火羽披風,獵獵寒風卷動雪白霜鬢,將她單薄卻如標槍般挺直的背影,深深烙印在每一個族人眼中!
    此刻,恰有一名驚恐的老婦人在族人攙扶下撤離時,或許是情緒激動不穩,或許是地麵濕滑,腳下一個趔趄,竟踉蹌著險些撞到赤翎身上!在倒下的瞬間,一隻手下意識地抓向了赤翎的手臂想要支撐!
    指尖,無意間擦過了赤翎額前那縷刺眼的霜白發絲!
    “啊——!”老婦人如同被滾燙的烙鐵狠狠灼燒,發出一聲驚恐到極點的尖叫!猛地縮回了手!
    “不……不潔!……魔穢纏身!……連聖女的頭發都……都被汙了!……天罰……天罰降臨啊!”她癱倒在地,發出驚恐絕望的哭喊,語無倫次!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個被詛咒的邪物!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尖叫,如同瘟疫般瞬間蔓延!離炎部本就驚魂未定的老弱人群中,瞬間爆發出更大的騷動和不安的低語!許多目光再次投向赤翎時,那霜白發絲此刻仿佛又沾染了一層不祥的光暈!有人甚至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
    赤翎的腳步微微一頓。她沒有回頭,隻有緊握的拳頭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死白。最終,她隻是將火羽披風的兜帽猛地拉上,遮蓋了大半霜白的鬢角,聲音冰冷堅硬地命令:“帶她走!”隨即大步流星,再不回頭,沒入整裝待發的巫衛隊列之中。
    號角嗚咽,撕裂了鉛灰色的天幕。承載著最後希望的巫衛隊伍在赤翎的帶領下,如同一條沉默流淌的赤紅溪流,快速地、堅定地離開部族山穀,逆著中州黑雲壓頂的戰爭洪流,朝著注定血雨腥風的“火鴉澗”進發!
    喧囂遠去,墨滄霄站在瞬間冷清下來的部族營地邊緣,耳畔隻剩下風聲嗚咽和身後峽穀中隱隱傳來的、老弱婦孺搬遷時的混亂聲響。他下意識地伸手入懷,指尖觸碰到那方冰冷沉靜的殘硯。
    就在觸碰的一刹那!
    嗡——!
    殘硯毫無征兆地劇烈震顫起來!那冰涼的硯身瞬間變得灼熱!一股強烈的、帶著深沉陰冷與貪婪的悸動,如同來自九幽深處的呼喚,狠狠衝擊著他的掌心與心神!
    墨滄霄心中警兆狂鳴!他猛地低頭看向懷中!
    在殘硯硯池核心那黝黑的深處,一點極其細微、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暗紅色光點,正如同緊閉的睡眼般微微閃爍了一下!隱隱約約……似乎能看到一點類似……“眼瞼”的輪廓輪廓!
    仿佛有什麼沉眠的活物,在感知到這混亂遷徙的隊伍中彌漫的絕望、恐懼、傷痛氣息……以及更遠處戰場上那遮天蔽日的血腥與死亡煞氣時,終於第一次……
    ……感受到了饑餓的召喚!
    墨滄霄倒吸一口涼氣,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殘硯貪婪的悸動與懷中昏迷阿礫身上那若有若無的魔穢氣息形成詭異的呼應!前線的烽火,後方的混亂,這方沉寂的殘硯……在血與火交織的戰爭陰影下,它的“眼睛”……終於要睜開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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