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刀不予惡,劍自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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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薄霧未散,觀河城靜臥在霞光微寒中,街巷沉寂如夢初醒。
棲鳳樓前,幾道人影整裝待發。昨夜舊事方落,眾人神情比往日更添幾分沉沉。
林逐雲立於門前,回望樓中,腦中仍回響著那句低語:
——“劍已得,人便散。”
自懂事以來,林逍極少言及往事,而今卻從旁人口中,得知那段斬火破冰、血骨鑄訣的真相。每一句都如刀鋒,刻入骨髓,久久不散。
莫玄微靜靜走在前方,偶爾駐足溪邊、坡旁,仿佛在察風向,也似在察人心氣息的走向。
瘋子低聲喃喃:“雪不遠,路未平。”
破子則專注前行,雙拳不動,眉心卻隱有一絲沉思,如在琢磨拳意。
林逐雲忽然出聲:“我昨夜想了一夜。”
童真人一邊啃著幹果,一邊斜睨他:“想明白什麼了,小子?”
林逐雲道:“若我終究也要走他那條路……那我想用自己的腳,把它踏得更穩些。”
靜子聞言,轉頭看了他一眼,唇角微挑:“那條路不穩,踏得再穩,也還是亂世風雪。”
“可若我不踏,便什麼都不會有。”林逐雲語氣平靜,卻堅定如鐵。
“嗯。”應聲者卻是獨孤休,他未回頭,隻淡淡道:“既如此,就先走好這一程。”
靜子收起折扇,語聲輕淡:“再往北行三日,便到譚城。歸棋山,也快了。”
三日行程轉瞬而過。
沿途山川漸平,林木稀疏,入夏初陽灑落枝頭,草蟲細語不絕。眾人晨起即行,夜落即歇,未遇風雪,亦無紛擾,倒像是這亂世難得的一段清寧。
瘋子每日走得最快,有時突兀停下,對著石縫草叢嘀咕幾句,才又繼續前行。破子一路沉默,卻每日天未亮便起,獨自在河邊舞拳吐氣,拳勁震水如響鼓。
莫玄微則不緊不慢,偶有落後,也總能適時出現在隊伍前頭。靜子和童真人時而鬥嘴,時而齊聲調笑,氣氛雖淡,卻不冷。
林逐雲走在中間,神情愈發沉穩。他一邊體悟《天光劍訣》的劍意,一邊回想父親舊事,每晚默默演練至掌中微汗、脈息漸穩。
至第三日傍晚,眾人終於在天光斜照中遠遠望見一座城池。城牆不高,卻延綿如龍,城門朱漆斑駁,上書“譚”字已有歲月痕跡。
“譚城到了。”靜子收起折扇,語氣輕鬆,“此地雖不如觀河城繁華,卻也算歸棋山門下的重要驛點。”
童真人長舒一口氣:“總算能吃上一口熱飯……你說這回能不能是鹹魚炒飯?”
眾人都笑了。
林逐雲仰頭看那城門,腦中忽有一瞬恍惚。他記不清父親是否也曾來過這裏,但心中那份沉重,似乎隨著這一路風塵,漸漸沉入腳下塵土。
他握了握手中劍柄,低聲道:“這一程,我還走得下去。”
譚城街道並不寬闊,卻井然有序,行人絡繹,商販吆喝聲此起彼伏。早有天道盟弟子提前入城打點客舍與落腳之處,眾人便不急不緩地往南街行去。
走到一處巷口,忽聽前方鐵匠鋪內傳出一陣爭執聲。
“我都說了!這刀我不賣給你!”
“憑什麼不能?銀子我出了,刀你也打出來了,怎的還賴賬?”
童真人啃著一根糖葫蘆湊近看熱鬧:“咦,有點意思。這老頭還挑主顧賣兵器?”
循聲望去,隻見那鐵匠鋪門前圍了些人,一個濃眉大漢正怒氣衝衝地拍桌,而鋪內的老鐵匠卻一點不懼,滿臉倔強道:
“這刀是為護人所鑄,不是拿去嚇唬人、逞匹夫之勇的。你不配。”
那濃眉大漢見老鐵匠死活不賣刀,臉色徹底沉了下來,一腳踹翻旁邊木凳,怒道:
“你敢說我不配?老東西,你鋪子還想不想開了?”
人群一陣騷動,圍觀者悄聲議論,不少人已退遠幾步,生怕殃及池魚。
老鐵匠卻不動如山,目光冷冷一掃,緩緩道:
“你這一身浮火,一眼就知是江湖上欺小淩弱的貨色。老夫的刀,雖不是什麼神兵,也不是給你這等人拿去欺負老幼的。”
那漢子咬牙:“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今兒我——”
“你閉嘴。”
一道清冷卻清晰的聲音打斷了他。
林逐雲上前一步,擋在老鐵匠身前,語氣平淡,眼神卻像冰。
“你這樣的人,連敬酒是什麼都不懂,還敢談什麼”罰酒”?”
那濃眉漢子一愣,隨即怒極反笑:“哪來的黃口小兒,也敢管老子的事?”
“我不是管你,”林逐雲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鋒,“我是趕你。”
他緩緩拔出店中那把刀,刀鞘未離盡,僅見一線寒芒,便有淩厲之氣撲麵而出,周圍人不由得心中一緊。
“你這種人,仗著幾分蠻力,招搖過市、欺老壓小,買刀不是為護人,是為了嚇人。”
“你不是用刀的,是被刀用的。你配不上它。”
“你這等人,也配談江湖?該滾去街角喝酒吹牛,莫在這裏丟盡江湖顏麵。”
那漢子臉色漲紅,雙拳緊握,卻在林逐雲的目光下竟不敢上前一步。
他看著那柄刀、看著林逐雲,又看了看周圍眾人目光,終於咬牙切齒地道:“好,小子你等著!”說罷,狠狠吐了一口唾沫,轉身鑽進人群逃遁而去。
街頭人群嘩然,有人低聲讚歎:“這少年……氣場真不小。”
林逐雲將刀緩緩收回,轉身將刀交還老鐵匠,微一拱手:“得罪了。我不想拔刀嚇人,但更不想見人欺人。”
老鐵匠望著他,沉默半晌,忽然開口:“這刀不是給你嚇人的,是給你護人的。”
林逐雲輕輕搖頭,語氣平和卻堅定:“我不用刀的,我用劍。”
“方才出手,隻是見不得他撒野。”
老鐵匠一愣,隨即輕哼一聲:“用劍……嗬,那你更不像個外道的了。”
老鐵匠沉吟片刻,忽而從櫃後取出一個包布,啪地放在案上。
“你既不用刀,那這個你收著。”他打開包布,露出一枚形製古樸的劍穗,係有一截墨藍流蘇,中嵌一塊鐵胎玉芯,溫潤不滑,殺意微隱。
“這玉芯是我早年鑄刀時剩下的廢料,本無用處,卻總覺不舍得丟。你既執劍,這劍穗便送你。”
“說不得哪天,它也能記住你的手。”
林逐雲躬身行禮,鄭重接過:“謝前輩。”
童真人倚在門邊咂舌:“唷,才進個城就有人送劍穗,少年英傑就是不一樣。”
靜子收起折扇,似笑非笑:“這叫緣來不拒,情起無聲。”
莫玄微看了林逐雲一眼,低聲道:“那塊玉芯不凡……看來你這一程,注定不隻是過路。”
林逐雲握了握劍柄,沒說話,隻是輕輕點頭。
瘋子在一旁自言自語:“劍是冷的,人是熱的……可有時候,反過來才是真。”
童真人嘖了一聲,撇嘴道:“你們一個個說得跟夢話似的,小子聽得懂才怪。”
靜子笑著回頭:“他聽不聽得懂,是他的事。我們說不說,是我們的緣。”
這時,一直未言的獨孤休忽然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
“你如今所行所為,不辱劍道,不負天道盟威名。”
“這一點,我很欣慰。”
林逐雲一怔,隨即鄭重拱手:“弟子謹記。”
獨孤休話音落下,正前方街口忽一名天道盟弟子快步而來,拱手道:
“啟稟盟主,客舍已備妥,就在西街的”忘仙樓”,房間寬敞清靜,可供數人歇息。”
獨孤休點頭示意:“辛苦了,帶路。”
不多時,一行人轉入西街盡頭,隻見一座兩層小樓立於路側,樓前懸燈高掛,朱漆牌匾上寫著三個字:“忘仙樓”。
童真人一見,眼睛頓時一亮,搶道:“哎喲,好地方!我早聽說忘仙樓的糖醋排骨一絕,連譚城知府都悄悄來打包,我這口都饞了三年!”
靜子一邊收扇一邊笑道:“你消息倒靈通。那道糖醋排骨確實遠近馳名,我師父每次下山都要來這裏吃上一次,連菜單都不用看。”
童真人嘖了一聲:“沈老頭還真會享受啊,咱們忙著奔波,他倒記得給自己留口好味。”
靜子眼神一挑:“你這話要是讓他聽了,你下回可就別想上歸棋山大殿了。”
童真人撇嘴:“我又不是他弟子,我怕他幹什麼?”
莫玄微站在一旁,淡淡開口:“他不記仇。”
童真人一愣,正要鬆口氣,便聽她補了一句:
“但他記嘴。”
眾人步入忘仙樓,掌櫃早已在門內候著,滿麵堆笑,引他們穿過前廳,直上二樓雅間。
樓中暖意四溢,檀香混著油煙氣,竟無半分俗氣,反添幾分人間味。酒菜已擺上桌,糖醋排骨的酸香混著桂花釀的清甜,令人未嚐便先咽口水。
瘋子第一個衝進去,搶了窗邊的位置,像隻餓了三天的狼。
童真人倒背著手繞著桌轉了一圈,認真打量菜色,嘖嘖道:“成色還不錯,比觀河城那家強些……嘖,果然沈老頭懂吃。”
破子默默坐下,端起茶盞喝了一口,低聲一句:“手腳快點,不然搶不到。”
靜子輕敲他腦門:“你不是練拳的,怎麼還怕餓?”
林逐雲笑了笑,正要入內,忽聽身後傳來輕微衣袂聲。
他回頭,隻見莫玄微不知何時停在樓前,立於夜色街角,微仰頭看著“忘仙樓”那三字匾額,神色幽靜。
林逐雲遲疑了一下,低聲問:“莫姑娘不進來嗎?”
莫玄微收回目光,語氣淡淡的:“我隻是覺得,這匾字不像是凡人所題。”
林逐雲一怔,再看那三個字,隻覺筆鋒蒼勁、落筆藏鋒,雖不驚豔,卻有一股道骨仙風之意。
“有人想忘仙,有人是被仙忘。”莫玄微緩緩道,“可惜,不入這樓,就永遠不知道酒味如何。”
說罷,轉身邁步入內。
林逐雲愣了愣,隨即輕笑一聲,提步入樓。
樓上燈火斜映,他身後影子,被夜色一點點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