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廣播裏循環播放的《藍色多瑙河》突然卡頓了一下，像是被什麼東西扼住了喉嚨。雨晴抬頭望向窗外，厚重的烏雲正從西北方向壓過來，把午後的陽光一點點吞噬。
    ”天氣預報沒說今天有雨啊。”張曉琪嘟囔著，把最後一顆圖釘按在背景板上。禮堂裏彌漫著木質舞台和油漆混合的氣味，二十幾個學生正在為晚上的文藝彙演做最後的準備。
    雨晴踮起腳尖，將一串星星燈掛到幕布上方。她的目光不自覺地搜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林夏本該在半小時前就來幫忙布置會場，但到現在還沒出現。
    ”看見林夏了嗎？”她假裝隨意地問道，手指無意識地繞著燈串打轉。
    ”被李老師叫去辦公室了。”張曉琪神秘兮兮地湊過來，”聽說原定的男主持食物中毒，臨時要讓林夏頂上。”
    雨晴手中的星星燈”啪”地掉在地上。塑料星星四散開來，像一場微型流星雨。林夏從沒提過她有主持經驗，而且——雨晴太了解她了——在全校師生麵前站在聚光燈下，這絕對會觸發她的焦慮。
    ”我去看看。”雨晴彎腰撿起星星燈，聲音比平時高了八度。
    走廊上的光線忽明忽暗，烏雲已經完全遮住了太陽。遠處傳來悶雷的轟鳴，像是天空在醞釀一場情緒。教師辦公室的門虛掩著，雨晴剛要敲門，就聽見裏麵傳來林夏急促的呼吸聲。
    ”...我真的不行，李老師。我會...我會搞砸的...”
    ”別緊張，你田徑隊領獎時不也麵對過很多人嗎？”李老師的聲音溫和但不容拒絕，”就當是跑步，把注意力放在終點線上。”
    ”那不一樣...”林夏的聲音越來越小，”跑步時我聽不見別人說什麼...”
    雨晴輕輕推開門縫。林夏背對著門口站著，肩膀繃得緊緊的，右手死死攥著左手腕上的編織手繩——那條靛藍色的、用來遮蓋傷痕的手繩。她的馬尾辮有些鬆散，幾縷碎發黏在後頸上，應該是出了不少汗。
    ”雨晴？”李老師先發現了她，”正好，你來勸勸林夏。今晚的主持...”
    ”我能和林夏單獨談談嗎？”雨晴打斷道，聲音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堅定。
    教師休息室空無一人。雨晴關上門，轉身的瞬間，林夏就像斷了線的木偶般滑坐在地上。她的呼吸變得又快又淺，手指**般地抓著胸口的衣服，指節泛白。
    ”藥...藥在...”她的聲音支離破碎，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雨晴立刻蹲下身，從林夏書包側袋裏找出那瓶熟悉的白色藥片。她的手很穩，但心跳卻快得離譜。這不是她第一次見林夏恐慌發作，但每次都會讓她的胃揪成一團。
    ”兩片，對嗎？”她擰開礦泉水瓶蓋，聲音刻意放輕，像在安撫受驚的小動物。
    林夏點頭的幅度很小，嘴唇顫抖著含住藥片。吞水時，幾滴水順著下巴滑落，在淺藍色校服上洇出深色的痕跡。窗外，第一道閃電劈開烏雲，緊接著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林夏猛地一抖，藥瓶從她手中滾落，藥片撒了一地。
    ”沒事的，隻是打雷。”雨晴握住她冰涼的手，”數五個數，跟著我呼吸——吸氣，二、三、四...呼氣...”
    這個方法心理醫生教過她們。雨晴的手掌貼著林夏的後背，能感覺到她急促的呼吸漸漸變得深長。但林夏的眼睛仍然睜得很大，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中擴張成兩個黑洞。
    ”我不能...站在那麼多人麵前...”她抓住雨晴的手腕，指甲幾乎要陷進皮膚，”我會忘記台詞...會發抖...他們會看見...”
    又是一道閃電。這次離得更近，慘白的光透過百葉窗，在林夏臉上投下條紋狀的陰影，讓她看起來像被困在籠子裏的鳥。雨晴突然想起上個月在生物課上看過的紀錄片——被雷雨驚嚇的野馬，也是這樣睜著驚恐的眼睛，渾身肌肉緊繃到顫抖。
    ”聽著，”雨晴捧住林夏的臉，強迫她看著自己，”如果實在不行，我們就溜走。翻牆出去，去老地方吃冰淇淋，管他什麼文藝彙演。”
    林夏的睫毛顫了顫：”可是李老師...”
    ”就說你突然發燒，我送你去醫務室。”雨晴用拇指擦去她額頭的冷汗，”反正要下雨了，很合理。”
    這個大膽的計劃讓林夏微微睜大了眼睛。雨晴能看到她瞳孔周圍那圈琥珀色的虹膜在昏暗的光線中顯得格外明亮。一絲微弱的光重新回到那雙眼睛裏。
    ”真的可以...就這樣逃走？”
    ”當然。”雨晴站起身，向她伸出手，”我們——”
    ”林夏！”辦公室門突然被推開，張曉琪氣喘籲籲地衝進來，”李老師說讓你現在去舞台彩排！副校長來了，要檢查流程！”
    林夏的手瞬間變得冰涼。雨晴感到她的手指在自己掌心**了一下，然後猛地抽走。
    ”我...我得去。”林夏站起來，拍了拍裙子後麵並不存在的灰塵，聲音輕得像自言自語，”不能逃...”
    雨晴想說什麼，但林夏已經轉身走向門口，背影挺得筆直，隻有微微發抖的手指暴露了她的真實狀態。在走廊拐角處，她回頭看了雨晴一眼，那眼神像是溺水的人望向岸邊的最後一眼，然後就被張曉琪拉走了。
    雨晴蹲下來，一顆一顆撿起散落的藥片。雷聲越來越近，空氣中彌漫著暴雨將至的潮濕氣息。她數了數藥片，確認沒有少，然後擰緊瓶蓋。就在這時，她注意到地上有什麼東西閃閃發亮——林夏的手繩扣環在剛才的混亂中鬆開了，那條靛藍色的編織手繩靜靜躺在地板上，露出下麵幾道新鮮的、粉紅色的傷痕。
    雨晴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這些傷痕比上周看到的更多、更深。她小心地撿起手繩，指尖拂過那些凹凸不平的紋路，突然明白了為什麼林夏今天一直用右手抓著左手腕——不是為了安撫自己，而是為了遮住這些還沒來得及完全愈合的證據。
    窗外，豆大的雨點開始砸在玻璃上，發出急促的敲打聲。雨晴把手繩放進口袋，深吸一口氣，朝禮堂方向跑去。她得趕在林夏上台前找到她，無論用什麼方法，她都不能讓林夏獨自麵對這場暴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