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堂後台比想象中還要混亂。
    雨晴推開沉重的隔音門，迎麵撞上一群穿著芭蕾舞裙的女生，她們像一群受驚的白天鵝，在狹窄的走廊裏擠作一團。空氣中彌漫著發膠、汗水和木質地板蠟混合的複雜氣味。
    ”看見林夏了嗎？”雨晴抓住一個認識的合唱團成員。
    ”好像往儲物間那邊去了。”對方指了指走廊盡頭，”她臉色很差，是不是生病了？”
    雨晴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擠過人群，高跟鞋踩在老舊地板上發出急促的”哢嗒”聲。儲物間的門關著，但沒鎖。她輕輕推開一條縫——
    林夏蜷縮在兩個堆滿戲服的架子之間，雙臂環抱著膝蓋，額頭抵在膝蓋上。她的主持稿散落一地，有幾張已經被揉皺。聽到門響，她猛地抬頭，臉上的妝容被淚水暈開，眼線在下眼瞼留下黑色的痕跡。
    ”是...是李老師嗎？”她的聲音啞得厲害。
    ”是我。”雨晴閃身進去，輕輕關上門。儲物間很窄，幾乎轉不開身。各種布料的氣味和陳舊的灰塵味充斥在空氣中，唯一的光源是頭頂那盞接觸不良的燈泡，忽明忽暗地閃爍著。
    林夏的肩膀垮了下來：”彩排...我搞砸了。忘詞...手抖...副校長一直皺眉...”她的呼吸又開始變得急促，”我做不到...雨晴...我真的做不到...”
    雨晴蹲下身，撿起一張皺巴巴的主持稿。上麵用熒光筆畫滿了重點，空白處密密麻麻寫著備注，有些地方甚至被筆尖戳破了——可以想象林夏練習時有多緊張。
    ”那就不要做了。”雨晴斬釘截鐵地說，”我們現在就走。翻窗出去，像之前說好的。”
    林夏搖搖頭，一滴淚砸在深藍色的裙擺上，洇開成更深的痕跡：”我媽...她今天會來。”
    這句話像一塊冰滑進雨晴的胃裏。林夏很少提起她母親，但從隻言片語中，雨晴知道那是個嚴厲的女人，對女兒有著近乎苛刻的期望。
    ”她不知道你...”
    ”不知道。”林夏苦笑了一下，用袖子擦了擦臉，把眼妝抹得更花，”她以為我已經”好了”。”
    窗外，暴雨傾盆而下，雨點砸在鐵皮屋頂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一道閃電劃過，瞬間照亮了儲物間裏堆積如山的道具和戲服，在牆上投下扭曲的陰影。林夏在雷聲中瑟縮了一下，手指無意識地抓撓著手腕內側——那裏有幾道新鮮的傷痕，沒有手繩的遮擋，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
    雨晴突然抓住她的手：”我們一起來。”
    ”什麼？”
    ”我陪你主持。”雨晴的聲音在雷聲中異常清晰，”兩個人一起的話，就沒那麼可怕了，對吧？”
    林夏的眼睛在黑暗中睜大，像兩泓映著星光的泉水。雨晴能感覺到她的手在自己掌心微微發抖，但不再是那種失控的顫抖，而是帶著某種微弱的希望。
    ”可是...節目單上...”
    ”就說原定的男主持生病了，改成雙女主。”雨晴已經開始整理散落的主持稿，”李老師會同意的，總比沒人主持強。”
    她站起身，向林夏伸出手。又一道閃電劃過，這次她們同時看見了對方眼中的決心。林夏深吸一口氣，握住了那隻手。
    ”等等。”雨晴從口袋裏掏出那條靛藍色手繩，輕輕係在林夏手腕上，遮住了那些傷痕，”好了。”
    她們手拉手走出儲物間時，正好撞上焦急尋找的李老師。出乎意料的是，聽到雨晴的提議後，李老師隻是猶豫了幾秒就點頭同意了。
    ”還有二十分鍾開始，”她看了看表，”你們快去補妝。”
    化妝間的鏡子前，雨晴用濕紙巾小心地擦掉林夏花掉的眼妝。她們挨得很近，近到能數清對方的睫毛。林夏的皮膚在化妝燈下顯得異常蒼白，隻有眼底還殘留著哭過的微紅。
    ”緊張嗎？”雨晴輕聲問，用粉底蓋住她眼下的青黑。
    林夏誠實地點點頭：”但比剛才好多了。”她的目光落在鏡子裏兩人交疊的身影上，”有你在...就不那麼可怕了。”
    雨晴的手頓了一下，心髒在胸腔裏重重跳了一拍。她拿起眼線筆：”閉上眼睛。”
    林夏順從地閉上眼，睫毛在燈光下投下細小的陰影。雨晴湊得更近，小心翼翼地描繪著她的眼線。這個距離，她能聞到林夏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氣，混合著化妝品的氣息。她的手腕突然有點發抖，不得不深呼吸來穩住自己。
    ”好了。”她退後一步，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
    林夏睜開眼睛。鏡中的她妝容精致，絲毫看不出剛才崩潰的痕跡。隻有雨晴知道，在那層粉底和腮紅下麵，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脆弱和傷痕。
    ”還有十分鍾！”張曉琪探頭進來，”哇，林夏，你看上去...”
    ”怎麼樣？”林夏緊張地摸了摸發髻。
    ”美呆了！”張曉琪豎起大拇指，”副校長都說你剛才肯定是太緊張了。”
    林夏和雨晴對視一眼，嘴角微微上揚。她們跟著張曉琪走向舞台側翼，主持用的麥克風已經準備好了——確切地說，是一支麥克風。原計劃是男女主持共用一支，現在臨時改成雙女主，卻沒人想到要多準備一支。
    ”我再去拿一支...”張曉琪轉身要走。
    ”不用了。”林夏突然說，聲音比之前穩了許多，”我們...可以用一支。”
    雨晴驚訝地看向她。林夏的眼睛在舞台燈光的映照下閃爍著堅定的光芒，她伸出手，輕輕握住了雨晴的手。十指相扣的瞬間，雨晴感到一股**從交握的手掌蔓延至全身。
    ”準備好了嗎？”林夏小聲問。
    雨晴深吸一口氣，點點頭。音樂聲漸弱，觀眾席的燈光暗了下來。舞台上，唯一一束追光打在她們即將出現的位置。
    就在這時，雨晴瞥見觀眾席第三排坐著一個陌生的中年女性——她穿著考究的米色套裝，頭發一絲不苟地挽在腦後，正皺著眉頭看表。那輪廓與林夏有幾分相似，但線條更加冷硬。女人似乎察覺到雨晴的視線，抬頭對上她的眼睛，目光銳利得像一把刀。
    林夏順著雨晴的目光看去，身體瞬間僵硬：”我媽...”
    ”別看她。”雨晴捏了捏她的手，”看我。”
    音樂戛然而止，全場安靜下來。林夏深吸一口氣，和雨晴一起邁入那束刺眼的追光。麥克風在他們手中傳遞，奇怪的是，這支在彩排時接觸不良的設備，此刻卻異常清晰地將她們的聲音傳遍整個禮堂。每當林夏的聲音開始發抖，雨晴就會輕輕碰她的手；每當雨晴忘詞，林夏就會默契地接上。她們像兩個配合多年的搭檔，在聚光燈下流暢地完成每一個環節。
    台下，林夏母親的表情越來越複雜。她看著台上十指相扣的兩個女孩，眉頭緊鎖，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當林夏因為一個即興發揮的笑話引得全場大笑時，她甚至沒有跟著鼓掌。
    演出接近尾聲時，意外發生了。一段即興的互動環節讓林夏突然卡殼，她的呼吸開始急促，握著麥克風的手微微發抖。雨晴立刻察覺到了，在觀眾還沒發現異常前，她自然地接過話題，同時用拇指輕輕摩挲林夏的手背——這是她們在後台約定好的暗號。
    林夏很快找回了狀態。最後一個節目結束，全場掌聲雷動。謝幕時，她們依然牽著手，向觀眾鞠躬。雨晴偷偷看向第三排，林夏的母親已經不在座位上了。
    ”我們做到了...”回到後台，林夏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我們真的做到了...”
    雨晴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被拉進一個緊緊的擁抱。林夏的心跳透過薄薄的演出服傳來，又快又重，但已經不再是最初那種恐慌的節奏。她的頭發蹭在雨晴耳邊，帶著淡淡的洗發水香氣。
    ”謝謝你。”她在雨晴耳邊輕聲說，呼吸溫暖而濕潤，”沒有你，我...”
    ”林夏。”一個冷硬的聲音打斷了她。
    她們迅速分開。林夏的母親站在化妝間門口，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最後落在她們依然交握的手上。
    ”媽媽...”林夏的聲音瞬間小了幾個分貝。
    ”車在外麵。”女人簡短地說，轉身就走，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聲響。
    林夏鬆開雨晴的手，眼神複雜：”我得走了...”
    雨晴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麼：”等等。”她從化妝台上拿起那條靛藍色手繩——林夏在演出前摘下來交給她的，”你的手繩。”
    林夏接過手繩，指尖在雨晴掌心短暫停留：”明天見？”
    ”明天見。”雨晴微笑。
    看著林夏跑向母親的身影，雨晴摸了摸自己的耳垂——那裏還殘留著林夏呼吸的溫度。窗外，暴雨已經停了，但空氣中依然彌漫著潮濕的氣息。舞台上，那支曾經接觸不良的麥克風靜靜地躺在那裏，在聚光燈下閃爍著金屬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