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陽光像融化的蜂蜜，慵懶地流淌在教室的每一個角落。程雨晴盯著數學老師手中上下翻飛的粉筆，那些複雜的公式符號在黑板上一行行延伸，卻怎麼也無法在她腦海中留下痕跡。她的視線不受控製地飄向斜前方——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林夏正微微側著頭，陽光透過梧桐樹葉的間隙，在她身上投下搖曳的光斑，像一群跳躍的金色精靈。
    林夏今天把頭發紮成了高馬尾，露出白皙的後頸，那裏有一縷不聽話的碎發隨著她寫字的動作輕輕晃動。她解數學題時有個特別的小習慣——會無意識地將鉛筆尾端輕輕點在桌麵上，發出細微的”嗒嗒”聲，像是某種神秘的摩斯密碼。雨晴悄悄翻開筆記本最後一頁，在新的一行寫下：”5月21日，上午9:15。解數列題時鉛筆點擊頻率：深度思考時每分鍾約82次，簡單計算時約45次...”寫到這裏，她的筆尖頓了頓，又補充道：”陽光落在她睫毛上時，會變成透明的金色，像蝴蝶翅膀上的金粉。”
    筆尖在紙上劃出的沙沙聲被粉筆書寫的聲響淹沒。雨晴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這已經是今天第五次記錄關於林夏的瑣碎細節了。早晨在校門口遇見時，林夏咬著豆漿吸管的次數（先是輕輕咬了三下，然後才正式開始喝）；收作業時與學習委員交談時的微笑弧度（約25度，右臉頰先出現酒窩，左臉要慢0.3秒）；課間趴在桌上小憩時，右手無意識地在空氣中抓握的動作，像是在夢中尋找什麼可以依靠的東西...所有這些細微的、可能連林夏自己都沒注意到的習慣，都被雨晴像收集珍稀蝴蝶標本一樣，小心翼翼地保存在這本深藍色布麵筆記本裏，藏在最後幾頁，用一張活頁紙輕輕蓋住。
    ”程雨晴！”
    數學老師突然提高的嗓音像一道閃電劈開她的思緒。雨晴猛地合上筆記本，站起來時膝蓋撞到了桌板，發出”砰”的一聲悶響。教室裏瞬間安靜下來，四十多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她，其中也包括林夏那雙帶著擔憂的琥珀色眼睛。
    ”請你回答這個問題。”老師推了推眼鏡，指著黑板上剛寫下的例題。那是一個複雜的數列證明題，粉筆字在陽光下白得刺眼。
    雨晴的大腦一片空白。她根本沒聽見老師問了什麼，眼前隻有林夏回過頭時微微皺起的眉頭，和窗外那片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的梧桐葉。
    ”選、選C...”她胡亂猜測道，聲音越來越小，尾音幾乎消失在喉嚨裏。
    全班哄堂大笑。這是一道需要分步驟證明的幾何題，根本沒有選項可言。後排幾個男生甚至誇張地拍起了桌子。
    ”下課留一下。”老師失望地搖搖頭，粉筆灰從指尖簌簌落下，”最近上課總是走神，上次月考你的數學成績已經下滑了。”
    雨晴紅著臉坐下，感覺後頸燒得厲害，連耳尖都燙得像是要冒煙。她低頭假裝整理筆記，卻聽到前排傳來細微的紙張摩擦聲。一張折疊成方塊的紙條正從前方傳來，經過四五個同學的手，像接力棒一樣最終落在她的課桌上。
    紙條邊緣有些毛躁，像是被反複折疊又展開過。雨晴小心翼翼地拆開它，林夏熟悉的字跡立刻躍入眼簾——那些字母”i”上的點總是畫成小圓圈，”g”的尾巴會俏皮地往上翹：
    ”第3小題的遞推公式要分奇偶項討論。先用數學歸納法證明n=1時成立，再假設n=k時成立，推導n=k+2的情況。PS：你偷看我的樣子很可愛，像隻好奇的小鬆鼠，讓我都沒法專心做題了。”
    雨晴的心髒猛地漏跳一拍，隨即又瘋狂地加速跳動起來，快得幾乎要衝出胸腔。她抬頭看向林夏的方向，恰好捕捉到對方回頭偷看的瞬間。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暫相觸，又像觸電般同時彈開。林夏的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紅，從耳垂一直蔓延到脖頸，在陽光下幾乎透明。她迅速轉回去，假裝專心記筆記，卻把”等差數列”寫成了”等差數例”，又在慌忙修改時用力過猛，筆尖戳破了紙麵，留下一個小小的、星星形狀的洞。
    下課鈴響起時，雨晴故意慢吞吞地收拾書包。鉛筆盒開了又關，關又開，數學書放進去又拿出來，直到教室裏最後幾個同學也離開了。數學老師背對著她擦黑板，粉筆灰在陽光中形成細小的光柱，像一場微型雪暴。
    ”最近注意力不集中啊。”老師頭也不回地說，黑板擦劃過黑板發出沙沙的聲響，像秋風吹過枯葉，”上學期你還是數學課代表，這學期連基礎題都...”
    ”程雨晴！”
    教室後門突然傳來清脆的喊聲，打斷了老師的訓話。林夏站在那裏，逆光中的身影輪廓分明，手裏高高舉著一本練習冊。陽光從她背後照過來，給她整個人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連發絲都在發光，像是被撒了一把金粉。雨晴注意到她換了條新的編織手繩——這次是橙白相間的，像一簇小小的火焰纏繞在她纖細的手腕上，隨著她揮手的動作輕輕晃動。
    ”這道題我不會，”林夏晃了晃練習冊，封麵上的”奧數精選”四個字格外醒目，”能教教我嗎？聽說你去年參加過奧數培訓。”
    數學老師停下擦黑板的動作，看了看站在門口的林夏，又看了看課桌旁手足無措的雨晴，突然露出一個了然的表情。他摘下眼鏡擦了擦，嘴角微微上揚：”去吧。下次課前提問要專心。”頓了頓，又補充道，”你們兩個都是。”
    ”謝謝老師！”
    兩人異口同聲地回答，然後因為這個意外的默契同時紅了臉。林夏的耳尖又染上了那抹可愛的粉紅色，而雨晴感覺自己的臉頰燙得能煎雞蛋，不用照鏡子也知道一定紅得像熟透的蘋果。
    走廊上陽光明媚，窗外的梧桐樹在微風中輕輕搖曳，葉片翻轉時露出銀白色的背麵，像是樹在眨眼。林夏並沒有真的拿出什麼難題請教，她隻是走在雨晴身邊，兩人的手臂偶爾相碰，校服布料摩擦發出細微的聲響，帶起一陣微小的電流，讓雨晴的心跳始終無法恢複正常節奏。她們走過一排排教室，陽光透過窗戶在地板上投下一塊塊金色的光斑，像是一條通往某個神秘國度的道路。
    ”其實...”走到樓梯拐角的無人處時，林夏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麵上，”我也有一本筆記。”
    她從書包裏掏出一本橙色封麵的筆記本，封麵上貼滿了五顏六色的便利貼，邊緣已經有些卷邊，看起來經常被翻閱。林夏快速翻到某一頁，又像害羞似的立刻合上，手指緊緊壓著封麵，指節都泛白了。但雨晴已經瞥見了上麵的內容——整整一頁密密麻麻的小字，最上方用紅筆畫了顆歪歪扭扭的心，裏麵寫著”雨晴觀察日記”五個字，下麵記錄的全是關於她的瑣碎細節：
    ”5月20日，雨晴喝檸檬水時會先咬一下吸管，像隻小兔子。她今天穿了白色襪子，上麵有小小的草莓圖案。”
    ”5月19日，她思考時喜歡用食指繞頭發，解出難題時會突然坐直，眼睛亮亮的，像星星掉進去了。”
    ”5月18日，體育課跑完800米，她的臉紅得像蘋果，耳垂尤其可愛，陽光能穿透它們...”
    雨晴的嗓子突然幹得厲害，像是有人在那裏塞了一團棉花。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隻能聽見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咚咚咚，像是要衝破肋骨的牢籠。
    林夏停下腳步，轉身麵對她。陽光透過走廊的窗戶，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睫毛的陰影落在臉頰上，像兩把小扇子。她的眼睛亮得驚人，像是盛滿了整個夏夜的星光，又像是陽光穿透蜂蜜時那種澄澈的金棕色，溫暖而透明。
    ”我想了解關於你的一切。”她輕聲說，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筆記本的邊緣，那裏已經起了毛邊，”就像你了解我一樣。不是作為”田徑隊的林夏”，而是...隻是林夏。”
    這一刻，雨晴突然明白了這些天來心頭那股陌生的燥熱從何而來——那不是初夏的悶熱，不是熬夜複習的疲憊，而是一種更加滾燙、更加明亮的東西，像初升的太陽，猝不及防地照進了她心底最隱秘的角落，將那些隱藏已久的情感曬得無處遁形。梧桐樹的影子在走廊地板上搖曳，遠處傳來學生們嬉笑打鬧的聲音。但在雨晴的世界裏，此刻隻剩下林夏明亮的眼睛，和她手中那本寫滿心事的橙色筆記本。陽光溫柔地包裹著她們，將這一刻定格成青春裏最美好的畫麵，像一張過曝的老照片，明亮得讓人想要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