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晴的策劃案被投影在白板上，標題《雨中的陽光》幾個字在昏暗的教室裏格外醒目。窗外的雨滴敲打著玻璃，像是為這個主題做著無聲的伴奏。
    ”這個切入點很巧妙，”班主任劉曉華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投影儀的藍光，”陽光與雨水的意象對比，正好契合青春期矛盾的心理狀態——表麵的活力與內心的陰鬱。”
    雨晴縮在座位上，手指無意識地絞著校服下擺。她能感覺到後頸滲出的細密汗珠正順著脊背往下滑。這個標題隻是她隨手寫下的，卻像一麵鏡子，意外照見了她不敢言說的心事。
    教室裏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在班主任繼續點評其他同學的策劃時，雨晴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窗外。雨幕中，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跑道上訓練——林夏穿著明黃色的雨衣，像一束穿透陰雲的光，在雨中奔跑。
    ”程雨晴？”班主任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你的策劃案就按這個思路繼續完善。”
    下課鈴響起，雨晴慢吞吞地收拾書包。當她拿起筆記本時，一張折疊成方塊的紙條從書頁間滑落。她的心跳驟然加速——那紙張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人從筆記本上匆忙撕下的。
    教室裏人聲嘈雜，雨晴卻仿佛置身於一個透明的氣泡中。她小心翼翼地展開紙條，上麵是一行潦草的字跡，墨水在紙張上微微暈開，像是被雨水打濕過：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雨天？——林夏”
    雨晴的指尖輕輕撫過那些字母，能感受到筆尖劃過紙麵時留下的細微凹痕。字跡很用力，最後一筆甚至劃破了紙張。她突然想起昨天交策劃時，林夏正好來辦公室找體育老師——她一定是在那時看到了投影儀上的標題。
    放學鈴聲早已響過，教室裏隻剩下值日生打掃的聲音。雨晴從書包深處找出一張印有櫻花圖案的信紙，這是她去年生日時姑姑從日本寄來的，一直沒舍得用。她咬著下唇，筆尖懸在紙上許久，才落下第一筆：
    ”隻是巧合。你喜歡下雨天嗎？我以為運動員都討厭雨天，沒法訓練。”
    寫完後，她又讀了好幾遍，總覺得字跡不夠工整，語氣太過生硬。最終，她還是將紙條仔細折好，在背麵畫了一朵小小的雲。
    次日清晨，雨晴比平時早到了半小時。走廊裏空無一人，她的腳步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晨光透過窗戶斜射進來，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她在林夏的課桌前停下，心跳如擂鼓。課桌表麵有幾道淺淺的劃痕，角落裏貼著一張褪色的卡通貼紙。雨晴深吸一口氣，將紙條塞進桌洞，指尖碰到了裏麵的一本書——硬質封麵，似乎是本小說。
    整個上午的課程，雨晴都心不在焉。數學老師在黑板上寫滿公式，那些數字和符號在她眼中扭曲成模糊的圖案。她的目光每隔五分鍾就會飄向教室另一側，林夏的座位就在靠窗第三排。陽光透過玻璃灑在她的課桌上，勾勒出一個明亮的方格。
    ”程雨晴！”數學老師突然點名，”請回答這個問題。”
    雨晴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響。教室裏響起幾聲輕笑，她的耳根燒得發燙。
    ”我...我不知道...”她的聲音細若蚊呐。
    ”坐下吧，認真聽講。”老師失望地搖搖頭。
    下課鈴響起時，雨晴如釋重負。她正要去食堂，卻發現林夏徑直朝她走來。陽光從她背後照過來，給她整個人鍍上一層金邊。
    ”一起吃飯嗎？”林夏的聲音比紙條上想象的要溫暖許多。
    食堂裏人聲鼎沸，不鏽鋼餐盤碰撞的聲音此起彼伏。雨晴端著餐盤，跟在林夏身後，像隻受驚的小鹿。她們找了個最角落的位置，遠離喧鬧的人群。
    ”你隻吃這麼點？”林夏看著她盤中的一片麵包和蘋果，挑了挑眉。她自己盤子裏堆滿了紅燒肉和米飯，油脂在陽光下泛著**的光澤。
    雨晴點點頭，小口咬下麵包。幹燥的麵包屑卡在喉嚨裏，她慌忙拿起水杯灌了一口，結果嗆得直咳嗽，水珠濺到校服前襟上，暈開深色的圓圈。
    林夏笑著遞來紙巾：”慢點，我又不會吃了你。”
    她們的指尖在空中短暫相觸，雨晴感受到林夏手指的溫度——比想象中要涼，指腹有長期握接力棒留下的薄繭。她注意到林夏的指甲剪得很短，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咬過的痕跡。右手食指關節處有一道新鮮的傷口，已經結了一層薄痂。
    ”你的回複我看到了。”林夏扒了一大口飯，醬汁沾在嘴角，”其實我最喜歡暴雨前的時刻，天空變成那種很深的藍色，空氣裏都是泥土的味道。”她說話時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想起了什麼美好的回憶。
    雨晴驚訝地抬頭，不小心撞上林夏的視線。陽光透過窗戶照在林夏的臉上，她的瞳孔在強光下收縮成兩個小黑點，周圍是一圈琥珀色的虹膜，像兩顆包裹著蜜糖的寶石。
    ”《挪威的森林》裏也有類似的描寫...”雨晴輕聲說，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水杯邊緣。
    ”渡邊淳一？”林夏挑眉，一粒米飯粘在她的下巴上，”我看過電影。不過原著更好，書中描寫直子站在雨中的那段——”她站在雨中，像是被世界遺忘的一幅畫”。”
    雨晴睜大了眼睛。她沒想到林夏不僅讀過這本書，還能準確引用其中的句子。這與她印象中運動員的形象形成了奇妙的割裂——在跑道上如風般迅捷的身影，私下裏卻對文學有著細膩的理解。
    ”你好像很意外？”林夏用筷子戳著剩下的米飯，醬汁漸漸滲入雪白的米粒，”覺得運動員就該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她的語氣帶著調侃，眼神卻暗了下來。
    雨晴慌忙搖頭，長發掃過臉頰：”不是！我隻是...沒想到...”
    ”沒想到田徑隊的林夏會看書？”林夏笑了笑，但那笑意沒有到達眼底，”人們總是喜歡貼標簽。”她放下筷子，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折疊的紙條，”回家再看。”
    紙條還帶著林夏的體溫和淡淡的柑橘香氣。整個下午的課程，雨晴都能感覺到它在校服口袋裏的存在感，像一塊燒紅的炭，灼燒著她的**。
    體育課時下起了小雨，同學們都躲進了體育館。隻有田徑隊還在操場上訓練，林夏穿著緊身運動服，在雨中奔跑。雨滴打濕了她的頭發，黑發貼在臉頰和脖頸上，在灰色天空的背景下，她像一幅水墨畫中唯一的彩色。
    放學後，雨晴躲進了三樓女廁最裏麵的隔間。這裏很少有人來，窗戶外正對著一棵梧桐樹，枝葉幾乎要探進窗內。她顫抖著打開那張被汗水微微浸濕的紙條：
    ”人們隻看到我在陽光下奔跑的樣子，沒人知道我更喜歡躲在陰影裏。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像個演員，演著別人期待的角色。除了你，沒人發現這個秘密。明天放學後能陪我去個地方嗎？”
    紙條背麵用鉛筆畫了一扇小小的窗戶，窗外是繁星點點的夜空。雨晴將紙條貼在胸口，能聽見自己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窗外的雨停了，夕陽穿透雲層，將整個洗手間染成橘紅色。瓷磚牆上，雨晴的倒影有著和她一樣通紅的臉頰和發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