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群臣賀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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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旬的長安城,太極殿前丹墀兩側槐柳新綠,嫩葉在微風中簌簌低語。晨光穿過枝葉間隙,將斑駁的金影投在朱紅宮牆上,片片柳絮如雪般輕盈飄轉,與簷角銅鈴清脆的聲響共舞。
殿前的廣場上,百官已陸續而至,朱紫青綠的官袍在朝陽下交織成一片錦繡。
崔日用著一身嶄新的緋色官袍,腰間懸著三日前韋後親賜的碧綠玉佩,那玉佩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他步履輕快地踏上台階,與身旁的宗楚客相視一笑。
“宗兄,今日韋後壽辰,想必又是一場盛宴啊。”崔日用摸著玉佩,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宗楚客捋了捋胡須,低聲道:“崔大人受韋後如此器重,日後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兩人正說話間,忽聞身後一陣騷動。回頭望去,隻見韋播被兩名侍衛攙扶著,麵色蒼白地緩步而來。他那身華麗的錦袍下,隱約可見包紮的痕跡,每走一步都齜牙咧嘴,顯然杖傷未愈。
“哼,陳玄禮那老匹夫,下手竟如此狠毒。”崔日用冷笑一聲,“今日壽宴,看他如何自處。”
太極殿內,金碧輝煌。殿頂的藻井繪著九條金龍,在燭光映照下栩栩如生。殿中擺放著數十張矮幾,宮女們正忙著擺上珍饈美饌。絲竹之聲從殿角傳來,悠揚悅耳。
李旦攜子李隆基低調入席,選了個不甚顯眼的位置。李隆基目光如炬,掃視著陸續入殿的群臣,最後定格在正被眾人簇擁的崔日用和宗楚客身上。
“父親,崔、宗二人近日與韋後走得很近。”李隆基壓低聲音道。
李旦輕歎一聲:“朝中風向已變,我們靜觀其變便是。”
此時,陳玄禮一身戎裝步入殿中,腰間佩劍雖按例解下,但那股軍人特有的肅殺之氣仍令周圍官員不自覺地讓出一條路來。他的目光與韋播相遇,後者眼中閃過一絲怨毒,卻因傷痛隻能恨恨地別過臉去。
“陳將軍。”李旦起身拱手。
陳玄禮還禮:“相王安好。”他頓了頓,聲音沉穩如常,“今日壽宴,想必別有風味。”
李隆基聽出弦外之音,不由多看了這位老將軍一眼。陳玄禮麵色如常,似乎對即將到來的刁難毫不在意。
忽然,殿內鍾鼓齊鳴,內侍高聲宣道:“陛下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群臣立刻肅立。隻見中宗李顯在韋後攙扶下緩步而來。李顯麵色蒼白,額上隱約有冷汗,右手不自覺地按在胸口。韋後則盛裝華服,頭戴鳳冠,麵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但那笑意未達眼底。
“眾卿平身。”李顯聲音虛弱,剛說完便輕咳了兩聲。
韋後接過話頭,聲音清亮:“今日乃本宮壽辰,承蒙陛下恩典,設宴太極殿。諸位愛卿能來同慶,本宮甚感欣慰。”她的目光在群臣中掃過,在崔日用和宗楚客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又在看到陳玄禮時閃過一絲冷意。
眾人入席後,韋後舉杯道:“這第一杯酒,敬陛下龍體安康,敬我大唐國運昌隆!”
群臣齊聲應和,飲盡杯中酒。李顯勉強喝了一口,便放下酒杯,呼吸略顯急促。
韋後似未察覺,繼續道:“近日朝中多有忠臣效力,本宮甚是欣慰。特別是崔卿、宗卿,忠心可鑒。”她特意點名二人,崔日用立刻起身行禮,腰間的玉佩隨之晃動,在燭光下熠熠生輝。
“臣等不過盡本分而已。”崔日用聲音洪亮,“皇後娘娘明察秋毫,臣等願肝腦塗地,效忠陛下與娘娘。”
韋後滿意地點頭,目光卻轉向陳玄禮所在的方向:“忠臣自然要褒獎,但若有目無君上、擅權妄為之輩……”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本宮雖為婦人,卻也容不得這等放肆。”
殿內氣氛驟然緊張。李隆基注意到父親李旦的手指在案幾下微微收緊,而陳玄禮則麵不改色,隻是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韋播見狀,掙紮著想要起身附和,卻因動作太大牽動傷口,痛得“嘶”了一聲,引得周圍幾個官員掩口而笑。韋後瞪了他一眼,他才訕訕地坐了回去。
“皇後娘娘。”陳玄禮突然開口,聲音沉穩有力,“臣聽聞“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娘娘壽辰,正當歡慶,何須言及其他?”
韋後眼中寒光一閃,正要回話,忽見李顯麵色煞白,一手緊抓胸口,身體微微前傾。
“陛下!”近侍驚呼。
李顯擺擺手:“無妨……隻是有些胸悶……”他強撐著想要坐直,卻明顯力不從心。
韋後皺眉,迅速示意內侍:“扶陛下回宮休息。”轉而對群臣道,“陛下近日操勞過度,稍事休息便好。諸位繼續飲宴,不必拘禮。”
李顯被攙扶離席時,目光複雜地看了韋後一眼,卻終究什麼也沒說。
待皇帝離殿,韋後臉上的笑容更加明顯,卻也更加冰冷。她再次舉杯:“今日良辰美景,本宮再敬諸位一杯。特別是……”她故意拉長聲調,“那些懂得審時度勢的聰明人。”
崔日用立刻響應:“臣等謹記娘娘教誨!”他一飲而盡,借機展示腰間的玉佩,引得周圍一片羨慕的目光。
李隆基冷眼旁觀,低聲對父親道:“韋後這是在立威啊。”
李旦微微點頭:“少說話,多觀察。”
宴會繼續進行,絲竹聲再起,舞姬們翩翩入場。韋後不時發出愉悅的笑聲,但她的目光始終在陳玄禮和李旦及李隆基之間遊移,如同一隻盤算著獵物的母獅。
陳玄禮則始終神色自若,偶爾與同僚交談,對韋後的含沙射影置若罔聞。當舞姬旋轉到他麵前時,他甚至拍掌稱讚,仿佛全然不覺殿內暗流湧動。
韋播幾次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因傷痛和酒力不支,最終趴在案幾上昏睡過去,引來韋後不滿的一瞥。
宴會過半,韋後突然命人捧出一個錦盒:“崔卿上前。”
崔日用受寵若驚,連忙起身跪到殿中央。
“本宮念你忠心,特賜南海明珠一顆。”韋後親手打開錦盒,一顆鴿卵大小的明珠在燭光下熠熠生輝,“望你永記今日之心。”
崔日用叩首謝恩,聲音激動得有些顫抖:“臣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韋後滿意地點頭,目光卻掃向陳玄禮:“忠臣當賞,逆臣……自有天譴。”
殿內樂聲忽然高亢,掩蓋了瞬間的寂靜。李隆基看到陳玄禮嘴角微微上揚,竟似在笑。
陳玄禮策馬穿過朱雀大街,馬蹄聲在寂靜的街道上格外清脆。他抬頭望了望天空,一輪殘月被烏雲半遮半掩,如同他此刻晦暗不明的心緒。
韋後壽宴上的觥籌交錯、絲竹管弦猶在耳邊回響,那些虛與委蛇的笑容、暗藏鋒芒的話語,像一把鈍刀,在他心頭來回磨蹭。他緊了緊韁繩,馬兒似乎感受到主人的煩躁,不安地打了個響鼻。
“將軍回來了。”北衙軍營的守衛見是陳玄禮,連忙打開營門。
陳玄禮微微頷首,翻身下馬,將韁繩遞給迎上來的親兵。“備些酒來。”他低聲吩咐,聲音裏透著疲憊。
走進自己的營帳,陳玄禮換上一件素色常服。他坐在案幾前,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案幾麵,腦海中不斷回放壽宴上的場景。
韋後那張濃妝豔抹的臉浮現在眼前。當她舉杯向眾臣示意時,手腕上的金鐲叮當作響,那聲音刺耳得令人不適。
酒送來了,陳玄禮給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滑過喉嚨,卻澆不滅胸中的怒火。他握緊酒杯,指節發白。
“武夫?”他冷笑自語,“若非我們這些“武夫“守邊衛國,她們母女哪能在深宮中安享富貴?”
帳外傳來巡邏士兵的腳步聲,整齊劃一,令人安心。這是他的軍隊,他一手訓練的精銳。陳玄禮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心緒。
他起身走到帳外,夜風拂麵,帶著初夏的氣色。軍營中篝火點點,士兵們或站崗或休息,一切井然有序。遠處長安城的輪廓在夜色中若隱若現,萬家燈火如同繁星。
“這就是我要守護的大唐啊……”陳玄禮喃喃道。
可如今的大唐,外有吐蕃虎視眈眈,內有韋後專權亂政。中宗皇帝軟弱無能,朝政大權盡落韋後之手。她與安樂公主結黨營私,賣官鬻爵。
“亂臣賊子!”陳玄禮一拳砸在身旁的木柱上,驚得附近站崗的士兵轉頭張望。他擺擺手示意無事,轉身回到帳內。
案幾上的燭火搖曳,將他的影子投在帳壁上,顯得格外高大而孤獨。陳玄禮又倒了一杯酒,這次慢慢啜飲。
他想起先帝對他的知遇之恩,想起自己立下的誓言。作為禁軍統領,保衛皇室是他的職責。但現在的皇室,已非昔日的李唐正統。韋後野心勃勃,安樂公主驕縱跋扈,她們正在一步步蠶食大唐的根基。
“若不早除,國將不國……”陳玄禮低聲自語。
帳外傳來腳步聲,接著是親兵的通報:“將軍,趙副將求見。”
陳玄禮收斂心神:“進來。”
副將趙鋒是他最信任的下屬,一進門就察覺到他情緒不對。“將軍,壽宴上可有不妥?”
陳玄禮示意他坐下,將今日所見所聞簡略告知。趙鋒聽完,臉色也變得凝重。
“將軍,韋後此舉,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們……”
陳玄禮抬手製止他繼續說下去,走到帳門前確認無人偷聽,才低聲道:“你以為我不知?但韋後黨羽眾多,朝中大臣多被她收買或威脅。我們若輕舉妄動,不僅自身難保,更會連累三軍。”
“那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她們禍亂朝綱?”趙鋒年輕氣盛,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噤聲!”陳玄禮厲色道,隨即歎了口氣,“此事需從長計議。”
他又獨自在帳中踱步。突然想起李隆基,那位年輕卻英武的臨淄王。或許……他才是大唐的希望?
陳玄禮走到案幾前,取出一卷空白竹簡,提筆又放下。此事關係重大,稍有不慎便是滅門之禍。但若坐視不理,他日韋後當真稱帝,大唐江山易主,他又有何麵目去見先帝於九泉之下?
燭火忽明忽暗,如同他搖擺不定的心緒。最終,陳玄禮長歎一聲,“趙鋒,明天早上,秘密請臨淄王府上的司馬來見我,就說……就說商議秋獵之事。”
趙鋒領命而去。陳玄禮站在帳前,望著東方漸白的天色,知道自己的決定將改變大唐的命運,也改變他自己的命運。
“為了大唐……”他輕聲說道,聲音消散在黎明的微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