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2.碧水人家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8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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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昶是被饑餓喚醒的。
    入目是一間雜亂的窩棚,他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急急忙忙去看自己懷裏的孩子。
    ——空無一物。
    霎時間一股冷汗浸透他的前胸後背。
    他猛的坐起來,因為長時間沒有進食,眼前不由得一黑,身形高挑的男人介於青年與少年之間,隻是渾身雜亂無章,臉蛋烏黑發亮,整個人就像個乞丐一樣,佝僂著身子披頭散發的,是個人都以為他是個瘋子。
    也是這個時候,急瘋了的樓昶連滾帶爬手腳並用的將捆綁他的麻繩掙脫,幸好他之前上過求生夏令營,學過怎麼緊急逃脫。
    等手腳恢複了自由,他才發現屋子裏另一個枯黃幹瘦的人。
    那人安安靜靜的縮在角落裏,身上披著破破爛爛的麻衣,若不是他眼力好,一眼掃過去,還真就未必能從一堆雜草裏發現她。
    樓昶先彎著腰往門口湊了湊,從門縫裏看過去,隱約看到了兩個人在不遠處交談。
    “大哥,刀疤李馬上過來,那孩子看著髒兮兮的誰知道洗幹淨了細皮嫩肉的,指定能賣個好價錢嘿嘿!”
    從樓昶的視角,隻能看見那人發黃的大板牙,和他對麵那個人的一隻手,手上斷了根指頭。
    聽見黃板牙這麼說,他也哈哈笑著:“你個鳥眼能看出來個啥?那男人絕對是個練家子,俺可摸過了,一身的腱子肉!能讓那種家夥護著的小娃能是什麼簡單貨色?依俺看,說不定就是哪個逃難的富家子!”
    “大哥的意思是……咱們整個賣?”
    黃板牙語氣激動又興奮。
    “那是自然,今時不同往日。這周邊哪兒還有好貨,能找到的肉都又柴又瘦,賣不上什麼好價錢。這兩個稀罕貨,自然要狠狠的宰他一筆!幹好了這筆買賣,你我幾個月不愁吃穿!”
    “大哥英明!”
    黃板牙連忙恭維著。
    “行了,我去迎一迎刀疤李,你可給俺看好那男人,看著時辰差不多了再灌他一碗**!”斷指邊說邊往外走:“他要是醒過來,光靠你這小身板,可摁不住他!”
    “是,大哥。”
    樓昶咬著牙,他又不蠢,哪裏還不明白這些人要幹什麼?!眼見著黃板牙越來越近,他回身看了一眼這間破草棚,眼疾手快的從牆角抄起一根粗木棍,貓著腰鑽到了門後。
    黃板牙送走斷指,轉身朝著草棚走來,走到半道,想了想還是抄起了一旁的砍柴刀。刀上鏽跡斑斑,還帶著深沉的暗色,他身材瘦小,拎的也很吃力,但有刀在身聊勝於無。
    黃板牙照常推開門,一邊把刀抱進懷裏,一邊從破爛衣裳裏掏出一包**。就在他往裏走了幾步,看到原先綁著人空空蕩蕩的地方時,頓時警覺起來。
    然而藏在門後的樓昶可不給他那個機會,看準時機果斷出手,機會隻有一次,容不得他猶豫。
    被他盯著的瘦弱身影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孩,也是附近村落裏的姑娘,叫王春花。因為挖野菜走的遠了些,恰好遇到了昏迷的樓昶,卻不幸在下山回去喊人時被這兩個人瞧見,於是就被倒黴的也跟著綁了過來。
    木棍狠狠地砸在黃板牙的後腦勺上,這一下他用了十足的力氣,並且為防萬一,一擊之後,他立刻借著身形優勢,反手又是狠砸數下。
    “啊——”
    黃板牙隻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就被狠狠砸翻在地,連磕帶砸,頭破血流。
    在昏迷的時候,樓昶迷迷糊糊間被人灌了一碗樹皮糊糊,還有攙了**的半碗水,也多謝他們這一舉動,本來隻是吊著他的命,結果卻讓他回複了不少力氣。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什麼,他穿過來後,前世比常人大的多的力氣和強悍體質也跟著過來,如果不注意還以為是他自己的身體。
    不過想來也是,原身出生時,他爹已經發家,自小沒吃什麼苦頭,反而好吃好喝的養在金陵城的大本營,請了文武師父好好教導不說,原主又酷愛跑馬,練了一身腱子肉。
    隻是一來實在倒黴,逃跑時碰上了進攻的契朝主力軍隊,二來膽子太小方寸大亂。
    兩相疊加之下,才一命嗚呼有了他穿過來。
    總而言之,也正是因為力氣過人且身體素質強恢複快,這才能讓他一舉把黃板牙砸進地裏,奪刀反殺之。
    一開始,樓昶並沒有下定決心殺人,他畢竟來自一個和平的現代社會,他所受的教育實在還沒到可以心狠手辣隨便殺人的地步,但無奈形勢所逼,這人被他砸翻以後還不死心,掙紮著要抽刀砍他,強烈的求生欲瞬間充斥著他的大腦,幾乎來不及多想,他彎腰先於對方奪過刀,反手就是一砍——
    一個圓滾滾的東西伴隨著溫熱的迸濺而出的血液掉落在地,並且骨碌碌滾遠了。
    黃板牙連一聲嗚咽都沒有,就這麼硬生生被剁了腦袋。
    樓昶呼吸急促,鼻腔中充斥著血腥的鐵鏽味兒,大腦有片刻的空白,隨即便是強烈的反胃感。
    但他硬生生忍了下來,拎著那把往下滴血的砍刀,麵無表情的看了一眼牆角處驚駭到極致但又不得不裝死的人,問:“你知道我的孩子在哪兒嗎?”
    王春花哆嗦著,幾乎不敢與眼前這個形如惡鬼的男人對視,她早就醒了,但一直不敢出聲,直到方才看見這人幾息之間就剁掉了那個人的腦袋,才被嚇得終於忍不住發動聲響。
    此刻對方披頭散發帶著一身血,黑漆漆看不出本來麵貌的臉上也被糊上一層粘膩的血,卻咧著一口白森森的牙麵無表情的問他:“我的孩子在哪裏?”
    那一瞬間的衝擊力,幾乎要將她撅過去。
    但她到底還是想活著。
    於是掙紮著把哭泣和眼淚咽回肚子裏,聲音嘶啞的說:“別殺我!我、我知道,在地窖裏!”
    那些人怕孩子哭,更怕旁人來搶,總是將這些更加值錢的好貨關進地窖裏,由一個瘋婆子照看。
    樓昶顧不得第一次殺人的恐懼與不適感,那個斷指隨時都會返回,他必須盡快確認小娃娃沒事。
    否則他對不起即便驚慌失措也不肯丟下小娃的原主。
    更對不起自己的良知。
    “帶路。”
    惡鬼發話,王春花勉強站起來,連滾帶爬的躲開那半截兒身子個孤零零的腦袋,她努力忽略四周充斥著的血腥味兒,往外跑去。
    樓昶拎著刀,快步跟上她,兩人轉過三間破草屋,到了屋子後邊一個地窖,王春花指了指地窖,顫顫巍巍的說:“我、我看見他、他們把她丟進去了……”
    樓昶連忙上前一把掀開地窖上邊厚重的石板,借著天光往裏看,地窖裏空空蕩蕩,在這荒災年裏一粒糧食也沒有,隻有一個被上邊動靜驚動,麻木看過來的老婆子。
    樓昶眼力好,一眼就看見了對方懷裏的奶娃娃。
    他有些著急,因為那瘋婆子懷裏的繈褓一動不動,在他懷裏時,小娃子雖然也很乖,但是多少還是會動一動。
    這地窖洞口太窄,他下不去。
    樓昶看到一旁的大籮筐和繩子,想了想對王春花說:“你幫我把孩子帶上來,我救你出去。”
    王春花看了看他身上的血,猶豫了一下:“真的?”
    “我向來說到做到,絕不食言。”
    男人一字一句,聲音低沉,帶著令人莫名信服的力量。
    王春花知道光靠自己的力量很難離開,也別無選擇,隻能戰戰兢兢的坐進筐子裏,懷裏抱著一根木棍被樓昶放了下去。
    隻是,那瘋婆子是敵是友?
    不僅王春花心裏在嘀咕,上邊的樓昶也是心急如焚。
    眼見藤筐到了底,她費力的扒拉出來把木棍藏在身後,借著昏暗的光線小聲地喊道:“能聽到嗎?把、把孩子給我吧。”
    那瘋婆子一動不動的坐在角落裏,蓬頭垢發,隻有一雙混濁的眼睛盯著王春花,好像吃人的野獸。
    王春花無法,隻好一步步靠近,等她走了兩三步,那瘋婆子突然站了起來。
    她的心髒立刻緊張的跳到嗓子眼。
    誰知道那婆子居然伸手把孩子遞給了她,王春花謝天謝地的長舒一口氣,連忙接過孩子,似乎是不太舒服,孩子在睡夢裏發出一聲啜泣。
    眼見還有氣,不僅僅是上邊密切關注的樓昶,就連王春花都鬆了口氣。
    再見到那破布包著的孩子時,王春花終於明白了那倆人為何稱她為極品。
    眼前的孩子看上去連一歲大都沒有,但白白嫩嫩眉目如畫,眉心一點紅,是金陵舊俗,來自金陵城香火最鼎盛的寺廟主持親手所點,寓意康健平安。
    王春花怔怔的想,就是天宮中的小仙童,也不過如此了吧?
    “啊!啊啊——”
    在她對麵的瘋婆子卻在將孩子遞給她之後,突然激動的發出嘶啞叫喊,一邊喊一邊努力扒拉開自己的頭發,露出一張遍布皺紋老態龍鍾的臉——
    “四奶奶?!!”
    王春花驚呼。
    “您、您不是……”
    她突然想到了什麼,碧水村裏第一個丟的孩子,就是四奶奶家的小孫子,後來四奶奶整日沿著路邊找,沒多久就失蹤了。
    大家都以為她或許是年邁,死在那個地方了。
    誰知道,居然是被抓了來。
    被點名身份,那婆子越來越激動,一直點頭,嘴裏發出含糊不清的“啊啊”聲。
    或許是因為王春花不懂得怎樣抱孩子,睡的迷迷糊糊的孩子啜泣聲逐漸大了點,上邊的樓昶連忙喊:“都先上來再說!”
    於是王春花將孩子又遞給婆子,許是這兩日的照顧,又或許是四奶奶是個帶孩子的老手,孩子一到四奶奶懷裏就感覺到了安心,舒舒服服又睡過去。
    王春花推著老婆子往框裏坐,等她們一番折騰,樓昶把三個人都拉上來,第一時間就去看在老婆子懷裏睡得香甜的孩子。
    孩子看上去精神狀態不錯。
    隻是他之前隻顧逃命太過匆忙,根本來不及查看孩子的狀況,隻能說孩子也是命大,跟著他在水裏滾了一遭,又狂奔百十裏,竟也活下來了。
    找到了孩子,就要開始想怎麼逃跑了。
    樓昶問那婆婆:“他們有多少人?”
    婆子比了兩根手指頭。
    王春花補充道:“方才我聽見離開的那個人去接刀疤李了!所以應該是三個人!”
    “沒有別的了?”
    “這一片荒郊野嶺的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應該沒了。”
    王春花搖搖頭說。
    就在這時,不遠處有聲音傳來,夾雜著一道陌生的大嗓門,直嚷嚷。
    王春花驚恐的捂住了嘴,看向樓昶。
    樓昶看了看這破敗不堪的草屋,讓她們找個地方藏好,自己則拎著砍刀獨自回了前院。
    透過低矮的院牆,他貓著腰看見不遠處走來兩個男人,其中一個高瘦長著一張滿是癩子的臉,正是斷指。另一個滿臉橫肉膀大腰圓,臉上一道猙獰的刀疤,說話時吐沫橫飛,先前的大嗓門正是他。
    看來這就是斷指說的刀疤李了。
    他身上原先是有一柄匕首的,隻是醒來便不見了,方才又看了已經死去的黃板牙身上也沒有,很顯然是被斷指拿走了。
    所以他必須保證一擊斃命,先解決掉一個人。
    隻是解決誰他還沒有確定。
    實話實說,這兩個人都很難纏。
    斷指身上有他的匕首,和手裏這把鏽跡斑斑的砍刀不一樣,那把匕首能被原身隨身攜帶防身,便可知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寶貝。有了這柄匕首,看上去瘦弱的斷指戰鬥力很可能大增。
    而那個刀疤李,看上去則更加健碩,在這樣的年代還有這樣的身板,他並不能完全保證一級斃命,如果沒能出其不意沙雕其中一個,他反而會陷入腹背受敵的囧境。
    忽然,他想到了什麼,快步回到先前的草棚裏,忍著惡心在死去多時的黃板牙手裏撿起那包**,故意將門半掩著,立在門後靜悄悄等待。
    “老哥,俺有那個膽子騙你?那真是個極品……保證你見了都不舍得給出去,隻想留下來自己享用。咱們先去看那寶貝,棚子裏的那頭兩腳羊之後再看也不遲……”
    斷指諂媚的聲音越來越近,兩人進了院子,本來是要直奔地窖,誰知草棚的門突然發出一聲“吱呀”,果不其然引起了斷指的注意,他也沒多想,扭頭喊了一聲:“蠢蛋,你他娘的搞什麼呢?!”
    沒人回應。
    斷指瞬間警覺,不僅是他,還有那個刀疤李,也變了臉色,兩人於是便轉身朝半掩著的草棚走去,一邊走,一邊各自捏緊了武器。
    屋裏的樓昶悄無聲息的後退兩步離開門後的範圍,靠近了窗邊,說是窗子,其實就是兩個破了的大洞。
    那邊斷指已經捏著匕首推開了門,被提前拆封平鋪著放在門上邊的**隨即照頭撒了下來。
    “咳、咳咳!”
    兩個人被白色的粉末迷了眼,又嗆又咳的,恰將**吸了進去。
    另一邊,在他們推門的那一霎那,窗邊的樓昶一個翻身從窗戶那裏翻了出去到了正門口,轉身反手拎刀便砍。
    “啊!”
    他也不厚此薄彼,兩人分別對準脖頸就砍——這裏是最容易致命的地方。
    兩個人反應過來之後都想轉身反擊,然而樓昶根本不給他們那個機會。
    為了防止像黃板牙一樣,他一邊不停的砍一邊趁著斷指劇痛之下將自己的匕首奪了過來反手對著刀疤李的後心窩一紮,隨即兩個人都**的倒在了地上。
    因為重傷,也因為那下了血本見效極快的**。
    樓昶不是個優柔寡斷的性子,見兩人被自己偷襲成功一時沒有反抗之力,乘勝追擊“哢哢”又是幾刀,剁下了兩人的腦袋。
    一回生二回熟。
    多虧了他那異於常人的力氣,所以才能用這種格外殘忍的方式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等確認兩個人都死透了,他才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放鬆下來的時候一瞬間有些脫力。
    熟悉的反胃感湧上來,他彎著腰踉踉蹌蹌的朝院子裏走,邊走邊幹嘔,但又什麼都吐不出來,因為肚子裏實在沒什麼東西。
    院子一角放著兩個大水缸,裏邊有半缸水,樓昶掬了一把水,往自己的臉上潑,胡亂搓了搓,好歹把臉上的粘膩搓幹淨,接著麵無表情的用水瓢盛了水往自己身上潑,一瓢接著一瓢,像個僵硬的機器。
    頓時地麵流淌著一攤攤血水,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兒讓他抿緊了嘴壓根兒不敢用鼻子呼吸。
    好在血跡剛弄上去不久還比較容易衝洗,等他把自己衝的差不多了,才轉身去草屋後邊的灶房把兩人喊出來。
    王春花探出了頭,猛的瞟見眼前的男子時,呆立在原地,滿眼驚豔。
    他個子很高,看上去直逼七尺(一尺34cm),且身形高大挺拔,此刻渾身濕透,洗去了表麵的髒汙,反而顯現出錦衣內裏的華光。他黑發四散蜿蜒而下,有水珠順著發絲不斷滑落,像斷了線的珍珠。
    當正午的陽光漫過這破敗草屋時,他立在半截矮牆旁。褪去泥汙的玄色衣衫被風掀起,露出一截勁瘦的腰身,像一柄開了刃的神兵利器,鋒芒畢露。
    眼尾斜飛入鬢,睫毛卻覆著層薄霧。那雙瑞鳳眸流轉時,瞳仁裏浮動的晦暗便絞碎所有倒映其中的光影,如淵如獄深不見底,是深潭裏將熄未熄的鬼火,是深淵裏神秘的妖鬼。山根投下的陰影橫貫蒼白麵容,令鼻梁顯出刀刃般的淩厲,可唇角偏生得豔,恍若誰蘸著心頭血在這尊白玉像上描了道靡豔的光。
    他指節叩響生鏽的柴刀,便有深深的寒意自四麵八方攀上來。熾熱的驕陽將他照亮令他少了幾分詭異,卻也將他那張清豔絕倫的皮囊暴露無疑,那些細密的水珠順著烏黑的濕發蜿蜒沒入衣領,如同某種古老精魅正在陽光下蘇醒。衣袍無風自動飄揚而起,而他隻是伸出舌尖輕舔犬齒,殷紅唇色便順著這個動作洇開妖異的濕光。
    神秘詭譎妖異靡麗,但又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澄澈幹淨,矛盾但又和諧。
    隻是下一刻,他便隨手扒拉兩下長發,將濕發往後捋過去,露出一張堪稱豐神俊秀的臉,眉眼淩厲深邃,看過來時卻帶著溫和。
    “出來吧,安全了。”
    許是因為危機解除,他的聲音不似先前低沉,反而清越明朗,帶著幾分愉快鬆弛。
    王春花如夢初醒一般鑽出來說:“娃兒起熱了!我爹是赤腳大夫,咱們快回我家!”
    樓昶臉上的輕鬆立刻消失無蹤,浮現出急切,上前從那婆子手裏接過小娃娃,探手一摸,果不其然,方才就有些熱,現在更是滾燙一片。
    這麼小的小孩子,發起燒來可是會要命的!
    於是他把孩子遞回給王春花:“你們先走,我把這裏處理一下隨後就追上去!”
    那婆子反身回到灶台深處,翻找一會兒不知道從哪裏扒拉出來一個小袋,打開遞給他們看。
    ——裏麵是陳年的稻米,還有幾個雞蛋。
    雖然並不**,但在這個時候,可是人人爭搶的好東西。
    樓昶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隻一味催促:“快走。”
    後來的東宮尚宮王春花回想起今日之時,仍舊感到很是不真切。
    本以為自己要被活燉了吃,結果峰回路轉,不僅活了下來,還救了一位了不得的貴人。
    此後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她也有幸跟著太子殿下平步青雲。
    不過,此時的她還正在磕磕絆絆的辨認著方向,帶著兩人一娃回村裏。
    斷指和黃板牙的草屋在山腳,遠離村落很是偏僻。王春花沒走一會兒,便發現身後燃起來火光,黑煙滾滾中,所有的罪孽都付之一炬。
    又走了一會兒,那位好似天人一般俊美的公子便跟了上來,從王春花手裏接過因為發熱而難受的直哼哼的娃娃,柔聲安撫。
    方才樓昶留下,其實是特意回去翻找自己身上帶著的那些東西,還好那兩個蠢貨不認得這些東西,隻以為是什麼寶貝準備拿去買了發大財。
    就在這時,她隱約聽見了幾聲呼喚,聲音有些熟悉,待她再仔細聽的時候,便真切多了。
    “花兒——花兒!春花兒——”
    畢竟隻是個十四歲的孩子,雖然因為饑餓,看上去隻有十一二歲,但她聽到了父母親人的呼喚還是忍不住激動起來。
    但樓昶攔住了她。
    王春花不解。
    他指了指婆子懷裏的稻米:“家家揭不開鍋,別看這袋東西不多,真被人看見,你家活不過明晚。”
    都沒有的時候還能勉強平衡,一旦有一家失衡,禍患便也隨之而來。
    王春花不是蠢人,災荒年間,她見慣了這些事,更離譜的販賣吞吃兩腳羊她方才不就經曆了,所以她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但他們幾人衣衫單薄,哪裏有藏的地方。
    “那該怎麼辦?”
    她問。
    樓昶單手抱娃,騰出一隻手把包著娃娃的破布展開一半:“用這個擋一下。”
    王春花扭頭看向她四奶奶。
    那婆子一聲不吭就把半袋糧食遞給了樓昶,實際上,在她剛找到這袋糧食的時候,就非要給樓昶,隻是樓昶沒有接罷了。
    於是樓昶懷裏除了娃娃,又多了半袋糧食。
    等遮掩好,王春花才揚聲回道:“阿爹!阿娘!我在這兒!”
    碧水村一大半都姓王,是本家。王春花家裏本來是村裏出了名的富戶,青壯多,土地多。可惜,旱災不分窮富,一視同仁下來,地裏已經有好幾年顆粒無收,偏偏朝廷的稅賦還要照常交,於是餓肚子變成了常事。
    這幾年,朝廷被起義軍打的四分五裂自顧不暇,管不著他們這一畝三分地,但賦稅是不可能沒得反而加重了,天卻仍然沒有下雨。
    現在是六月,烈陽如火,炙烤著每一個人,村子裏全靠著從山裏流出來的一條大河過活,幾年下來,那條河變成了溪,如今隻剩下一線可憐巴巴的水溝。
    阿爹說,在等下去斷了水,他們也要去逃荒。
    王春花不想去逃荒。
    可是沒有水便種不成糧食,人人都吃不上飯,便隻能去挖野菜挖樹皮。
    起義軍打到碧水村的時候,拉走了很多青壯,其中就包括她爺爺和大伯,隻剩下去縣城賣草藥的她爹幸免於難。後來大旱,荒災開始的時候,她們家還揭的開鍋。但日複一日下去,終於有一日,年幼的堂弟連哭都哭不出來,被樹皮噎死了。
    再後來是奶奶,一輩子硬氣的她臨走時肚子痛的直囔囔。
    後來嬸娘受不了了,就把自己賣給了人牙子,換了些糧食,阿娘小心謹慎的計算著,一邊替嬸娘養著她留下的兩個孩子,一邊拚了命的出去尋吃食,樹皮樹根野草……他們家撐到了現在。
    阿娘說,糧食快見底了。
    如果還是不下雨,那就輪到她了。
    王春花不想阿娘離開。
    嬸娘離開的時候,荒災還沒有這麼嚴重,至少沒有到吃人的地步,可是現在哪裏有買賣奴隸的人牙子,有的隻是諸如斷指黃板牙刀疤李等人一般的“屠夫”。
    活生生的人進去,變成一堆肉幹,被人哄搶。
    即便如此,價也抬得很高。
    一般人根本輪不到。
    所以她才天不亮就去挖野菜,近處的野菜都被挖光了,她隻有往深山裏去。
    誰知道差點就死在裏麵。
    不過……
    鼻子努力的嗅著彌漫的米香,王春花臉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真香。
    要是天天都能這麼香就好了。
    四奶奶家已經沒人了,不是餓死就是出去逃荒,所以就暫時留在了她們家。當那袋米掏出來的時候,不僅是幾個小的,就連王春花的爹娘都看直了眼。
    家裏僅剩的一點點糧食是比糠秕好一點的麥麩。
    別說是稻米了,就連粟都沒幾粒。
    “我們的命都是恩人救的,這稻米無論如何都該是您的!”
    王春花和老婆子都是這個意思。
    但樓昶卻說:“此物是禍患,不宜久留。我一人也吃不完,不如我們分吃,盡快處理掉。”
    說罷,他將稻米遞給王春花的阿娘錢氏:“嬸子,我和小女這段日子就叨擾你們了!還麻煩您幫我燒些熱水,我想給孩子擦擦身。”
    錢氏聽了王春花講的事,正是對樓昶感激涕零的時候,哪裏好收他的糧食,正推脫時,樓昶卻又道:“我阿囡還多虧了王阿叔的藥,您就不要再推辭了。”
    王春花的阿爹叫王葛根,或許是名字的緣故,他年輕時在城裏藥鋪做過幾年學徒,後來藥鋪倒閉,便回鄉下種田,閑暇時挖些草藥拿去城裏賣。
    所以哪怕王家已經到了揭不開鍋的地步,也仍然有一些草藥沒有動。
    他們需要拿去城裏賣錢換糧。
    這草藥裏恰有一些柴胡,此時此刻,王阿叔正將柴胡和生薑煮成水,喂給渾身滾燙的小丫頭。
    錢氏將家裏幾個孩子都呆過的繈褓拿出來,遞給老婆子,她則幫著樓昶給小娃娃用溫水擦洗完身子後,把幹淨繈褓裹上。
    一通忙活之後,燒總算是退了。
    王春花突然提議:“趁著藥味兒還沒散,不如我們趕緊把那稻米煮點粥,也防止旁人聞見味兒!”
    於是這才有了一家老小眼巴巴的等著吃粥的境況。
    王春花家裏現在除了她爹娘,還有嬸娘留下的兩個大伯家的孩子,都沒有名字,大的十二三歲,小的六歲。
    她是最大的。
    再往上,大伯家還有個大姐,早就嫁去外縣許久不回來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因為錢氏實在心疼,所以最後折中,用了一小半來煮粥,剩下的一多半被她藏了起來,打算跟麥麩米糠混著吃,一點點消耗掉。
    想了想,她拿了兩個雞蛋,這東西放不住,不能省。雞蛋被打碎,加水上竹籠蒸,不一會兒雞蛋香混合著米香就飄散在王家院子裏。
    院外的小藥爐上,咕嘟咕嘟的煮著柴胡和薑,難聞的味道確保米香和蛋香飄不出去。
    防人之心不可無。
    等熱粥出鍋,幾個小的已經圍在桌邊,一個個眼都瞪的老大,不住的咽著口水。
    就連樓昶都望眼欲穿。
    錢氏找了一大一小兩個木碗,先給小的成了一碗米油,然後給大的盛了稠稠一碗粥,因為考慮到小娃娃也要吃,再加上眾人都餓了很久,所以她煮了很久很久,米煮的很爛。
    等樓昶端著一大一小兩碗粥走,她才給剩下的人一人盛了多半碗。
    這也是方才樓昶告訴她的。
    他們餓了太久,最好不要一次吃太多,可以少量多次,以免肚子痛。
    至於樓昶?
    他身體底子好,逃出來滿打滿算不到三天,沒餓太久,所以顧不得燙,先喝了一大口。
    那一刹那,樓昶覺得自己跟重新活了一遍差不多。
    熱粥下肚,四肢百骸都暖和起來。
    逃的路上,他身上僅有的幾塊糕餅被嚼碎分幾次喂給了小丫頭,這才能是小丫頭能堅持到現在還沒出事的原因。
    所以實際上,小丫頭是唯一沒有挨餓的人。
    不過從昨天到今天,她也餓了很久,那些人是給她喂了些菜糊糊水,喝了還不如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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