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3.離別與重聚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8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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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昶匆忙喝了幾口,墊墊肚子,然後端起那一小碗米油,輕輕的把昏睡的小丫頭拍醒,等她迷茫的睜開眼要哭不哭時,一隻小木勺帶著吹涼的濃稠香甜的米粒進了嘴。
    她一下子清醒過來,瞪大了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小嘴兒吧嗒吧嗒的,仔細回味了一下,眼淚也收了回去,張著嘴巴理所應當的:“啊——”
    樓昶眼裏帶了笑,同時心裏有些酸,一邊喂一邊叨叨:“崽兒啊,放心。你爹爹我努力往定遠去,咱們又能當小福娃了!”
    王春花奉錢氏之命端進來一大碗蒸雞蛋羹,一邊往他手邊擺一邊努力吸氣,仿佛聞到就是吃到。
    樓昶看她那個樣子好笑,恰好米油喂的差不多了,他挖了一勺雞蛋羹與剩下的米油混合在一起,用力搗碎,確定沒有一點疙瘩,然後把雞蛋羹和米湯一起,喂給小丫頭。
    雞蛋羹裏放了鹽。
    小丫頭快要被香暈了。
    一口口吃的很幸福。
    王春花一邊探著頭看,一邊嘖嘖驚歎:“恩人,小恩人叫什麼呀?”
    樓昶搖搖頭:“她還沒有名字。”
    小丫頭雖然隻有幾顆牙,但努力嚼嚼嚼,一邊嚼一邊對著王春花笑。
    “她衝我笑唉!是不是喜歡我呀?”
    王春花喜出望外。
    樓昶把空了的碗放回去,摸了摸她的額頭,感受到溫度正常之後,才鬆了口氣道:“不過也該有個小名叫了,總不能一直阿崽阿崽。嗯……就叫——阿元,好不好?”
    小阿元生在元月十五,元宵節當天。
    到現在馬上要滿六個月了。
    “阿元阿元……真好聽!”
    王春花嘻嘻笑著,去揉小阿元的臉蛋兒,一邊揉一邊低聲叫著。
    小阿元張著嘴巴吐泡泡,吃的飽飽的,自然就有些昏昏欲睡,王春花正要走,卻見樓昶將剩下的大半碗蛋羹遞給她:“去和弟弟們分吃了吧。我不愛吃這個。”
    王家的三個孩子都瘦小的可憐。
    王春花已經十四歲了,看上去卻和十二三歲差不多大,她的兩個弟弟也是,瘦小幹黃。
    “可是……”
    他將自己的那碗粥三下五除二喝光,然後那兩個碗一起遞給王春花。還不等王春花推脫,便推著她往外走:“快去吧,我要休息了。”
    於是王春花隻好端著空碗和蛋羹出去了。
    樓昶和小阿元住在原先王春花爺奶的屋子裏,睡上了第一個好覺。
    樓昶以為自己會做噩夢,畢竟他今天剛殺了人。
    但實際上,他這一夜睡的安穩的要命。
    就連老婆子進來幾次給小阿元換尿布,他都沒反應。心大的樓昶根本就不知道如何照料一個嬰兒。
    要不是老婆子放心不下,小阿元的尿能給兩人淹了!
    半夜的時候,外麵毫無預兆的劃過一道閃電,隨後是噼裏啪啦的聲音,王家全都被驚醒,尤其是王阿叔,親自跑進院子裏看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下雨了!
    下大雨了!
    這場雨下了足足一天一夜,這期間他們都是靠著那半袋米過活。
    不僅僅是整個碧水村,隻要是遭了旱災的地方無一不歡欣鼓舞的。隻是,雖然下了雨,緩解了旱災有了水,可空了的糧缸、荒了的田地也不是一時半會能變出糧食來的。
    更何況,他還有個大麻煩要麵對。
    那日被他剁了腦袋的刀疤李並非孤身一人。正相反,他們這個買賣幹的還是家族企業,據王春花的阿爹所言,最開始幹這個買賣的是刀疤李的親哥,或者換句話說,是他哥娶的那個家裏世代幹屠戶的妻子。
    然後刀疤李等人才跟著幫起了忙。
    但很顯然,鎮上的那些才是真的難纏。
    樓昶一開始隻想著慢慢想法子周全,他是不能走的,他一走,這裏的人八成都要遭殃。但敵眾我寡,有什麼辦法能快速縮減敵我雙方的差距呢?
    “你們這個村……還有多少青壯?”
    其實他並不太抱希望,因為他很清楚現在的世道,這些最底層的草芥還有多少壯勞力。
    王春花阿爹的回答也確實不出他所料,但與他預想的差距不小。按理說不該如此人少,他看向對麵男人戰戰兢兢的樣子,突然想到了什麼:“附近可有匪寇?”
    果然。
    對方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
    “別擔心,我隻是想跟他們做個交易而已。”
    不是人人都願意被拉壯丁,然後去送死。
    總有一些怕死的惜命的在一輪輪的拉壯丁裏試圖尋找出路。
    而且,大旱這麼久,一路過來全是逃荒的流民,這裏能堅持到現在絕對很不正常。先前他總以為是那些買賣的緣故,但看村子裏的樣子,似乎還沒真真正正到彈盡糧絕開始食人的地步。
    況且,他們也買不起那些“肉幹”。
    那必然隻能是有個存在一直暗中接濟。
    結合周圍的山野和地勢,稍加思索便能明白緣由。
    這大山裏,絕對藏著一支或許不止一支被迫落草為寇的匪徒。
    而且,隻怕不少附近的人,才能時不時的返回接濟。看王老爹這樣子,恐怕那匪徒中還有他的至親。
    樓昶半是利誘半是威逼的給眼前這個看上去畏縮至極的老頭子施加壓力:“你也知道我們如今的絕境。等鎮上那群家夥找過來,光靠這一村的老弱,隻怕很難應付。我是可以帶著我閨女站出來攬下全部責任。隻是,你能確保你的女兒不再受人惦記?要知道,一開始,他們盯上的可不是我們。”
    夫妻倆隻有王春花一個孩子,或者說隻養活了這麼一個。所以自然寶貝的緊,哪裏能跟那群畜牲和平共處。
    所以哪怕王老爹戰戰兢兢的說要考慮考慮,樓昶也不覺得對方有選擇的餘地。所以他也大方的任由對方思考,隻是不緊不慢地提醒了一句:“距離刀疤李死已經兩日了,時間不等人啊。再晚些,咱們隻好一塊上路了。”
    次日一早,王老爹便尋著晨光熹微過來找他,答應了他的要求。隻是當下的危機實在緊迫,王老爹半是懇求半是強硬的要樓昶在自己上山報信期間護好這一大家子。他知道樓昶是個有本事的,再加上他交代過村裏人,至少能拖延些時間。
    樓昶自然應了。
    隻是臨行前,他從懷裏掏出一塊玉佩,上好的玉質細膩瑩潤,通體白色,隻有一點血紅,被雕成一隻火麒麟的模樣。青年隨手將玉佩扔給王老爹,那隨意的模樣讓對方更加害怕。
    “把這個想辦法交給裏麵領頭的那個,就說我有一筆極大的生意要跟他們談。若是成了,保他們一輩子衣食無憂,榮華富貴……若是順利,你們也能連帶的沾光。”
    青年的語氣太過平淡,王老爹膛目結舌的問:“饑饑荒也不影響?”
    雖然下雨了,但良種什麼的都還沒著落,家家戶戶其實都還是一樣的揭不開鍋。
    樓昶略帶不解的看向他:“如果沒有這攤事,按我的計劃,你們現在估計已經開始忙碌耕地了。雖然是夏天,但種不了稻米,還種不了大豆?那東西可不挑地方,種好了我自有處給你們賣,拿了銀錢才好過冬……所以啊,這附近的百姓能不能活下去,就看叔你的這一趟了。”
    他眉眼溫和,意味深長的為王老爹畫餅,很明顯,深處絕境的人是最容易吃下大餅的。況且他身上與常人迥異的地方,也無形中更是增加了說服力。
    王老爹最後還是咬咬牙決定賭一把。
    不賭的話,要麼他們被那群畜牲賣了分食,要麼就是死磕荒災最後餓死。
    就這樣,佝僂著背的瘦小男人趁著天色不甚明朗,隻拿了一把柴刀就進了山。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孤身一人誰都沒叫。
    這一邊,樓昶看著孩子被老婆子和王春花帶的很好,也就沒有上前管,攔住正要出門挖野菜樹皮的錢氏,讓她今日好好呆在家裏積蓄力氣,一會很可能有一場硬仗要打。
    因為算算時間,鎮上的那些人差不多該找過來了。
    借著濃重的煮藥的味道,不論孩子還是大人,都又吃了頓好的,再也不像前幾天那種渾身發冷的樣子,不過他們沒有過多收拾,還是讓之前那種餓到極致的蓬頭垢麵隱藏著自己。
    到是樓昶,一如既往的幹淨整潔。
    他身上的衣服前天晚上自己簡單搓洗了一下,今早就換下那身不合體的勉強遮住關鍵部位的破爛衣服,穿回了幹淨的衣服。
    這一身上好的玄色錦緞長袍更加襯得他像是不甚流落凡間的神仙公子。
    他需要用自己的身份震懾到那些人。
    所以格外的收拾了一下。
    顯得更加貴氣逼人。
    日頭移到正中時候,村外吵吵嚷嚷的聲音夾雜著奇怪的吆喝聲響起,不一會兒便有同村的鄰裏來報信,說是鎮上的屠戶張家找過來,來勢洶洶的看樣子很難善了。
    樓昶正要出去,錢氏卻攔住他,表示現在還不需要他出手,讓他帶著阿元和兩個孩子躲到後麵,隻留著老婆子和王春花。
    錢氏招呼上王春花,對方無需多言便反映過來,抓一把土抹到臉上,瞬間**的倒下去,被錢氏抱著開始哀嚎,錢氏就這麼一路等著村民們圍上不速之客直奔她家茅屋,一看見人影,她更是哭天搶地直呼:“我的兒啊!沒了**可怎麼活啊!那些該死的殺千刀的畜牲,怎麼連自己人都下得去狠手啃食……”
    那老婆子看見人影之後,一路瘋癲的跑出去,扒拉開頭發,露出那張大家都認識的臉。那天晚上回來的急,再加上要藏糧食,所以沒人注意到她。她瞅準了人,專往自己認識的熟悉的親人身上撲。
    本來頭疼的不行,隻是答應來走個過場的村長冷不防備一個瘋婆子撲倒,對上那張臉和嘶啞的啊啊聲,愣了好一下才認出:“阿姊?!是你?!你還活著?!”
    想當年四奶奶還是村裏有名的村花,父母隻有這一個閨女,不肯遠嫁,便在村裏找了一戶新遷進來的外姓,囑咐著當時即將當村長的親弟弟照看著自己姐姐。
    本以為亂世裏對方或許不知道餓死在哪個地方,誰知道居然還有再見的一天。村長顧不得別的,連忙扶住瘋婆子,喜極而泣。
    瘋婆子也嗷嗷的叫著哭著,同時不斷地用手比劃著什麼。
    村長有些猜測,但還不太明白,於是不顧那氣勢洶洶的屠夫一家和手下嘍羅,問錢氏:“三侄兒家的,這到底是咋回事?”
    錢氏聞言哭的更厲害了:“作孽喲!這群吃人的畜牲!我家小花為了多找兩口吃的,走的遠了些,誰知道被村裏那兩個潑皮瞧見了,竟然把我花綁了要買給那個什麼刀疤李當”兩腳羊”!我家花拚了命的反抗,幸好遇上被他們關起來的四嬸子,倆人好不容易才逃出來,我花被嚇得到現在都高燒沒醒啊!村長,你可要為我們做主啊!這群殺千刀的畜牲,連鄰裏鄉親都下得去手,今天是我花明天就是你們家牛啊——”
    食人的事一直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附近幾個村子還能扛得住,所以誰也不肯送那個口,張屠戶派人幾次三番過來交涉,都被幾個村長和裏正給撅了回去。
    直到那個刀疤李突然回來逮逃回娘家的婆娘,然後揪著她當著全村人的麵剝皮抽筋,肢解分食,大蒸鍋裏肉香飄了好幾日,村長裏正過去勸,對方一句自己買回家的婆娘,旁人管不著。
    那家姑娘家裏並非王氏本姓,弟兄都失蹤了,隻有老父老母孤苦伶仃,拚了老命也沒救回來閨女,氣的一頭撞死在村口。但也因此更是助長了刀疤李囂張,此後雖然明麵上不允許,但是他私下裏沒少做這肮髒買賣。
    那張屠戶一臉的橫肉,看上去不倫不類的,但出口確實是女人的聲音:“錢貨兩訖,你情我願的買賣。怕不是你拿了錢賣女後反悔了?我隻問你,我家男人的弟弟你們給我弄哪兒去了?”
    她說的便是刀疤李。
    其實她心下明白對方怕是凶多吉少,但她橫行霸道慣了如何咽的下這口惡氣。
    錢氏被氣的渾身發抖,撲上去就要撕打:“你這個老不死的妖婆子!你幹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兒,就不怕閻王爺給你報應嗎?!”
    旁邊的鄰裏趕緊拉住她,那張屠戶腰裏可是拎著砍刀,一刀下去誰也救不回來。
    就在這時,被村長扶著的瘋婆子突然扯著破鑼嗓子開口,尖銳的嚎叫聲不似人類更像是毫無理智的野獸:
    “你問你家那個連自己婆娘都吃的畜牲弟弟,他啊——自己起了貪念非要黑吃黑,結果跟那兩個潑皮自己把自己送進火海裏了哈哈哈這就是報應!老天爺的報應!你們應得的報應!我家的乖孫兒,被活活刮了吞吃的陳家妹子,撞死在村口的陳家老叔老嬸哈哈哈哈哈,你們造的孽來報應了!”
    村長大驚失色:“什麼?栓子是被……”
    栓子便是四奶奶的僅剩的孫子。
    張屠戶有些許的心虛,但也隻是一瞬間,她身後跟著的走狗們得了暗示,當即便拎著刀要張牙舞爪的撲向錢氏和王春花。
    村長大喝一聲:“都住手!”
    張屠戶怎麼可能聽他的話?
    眼見無人阻攔,錢氏下次哭喊道:“我可憐的花唉——今兒為娘非要死在你前邊不成!就讓這些畜牲殺了我們娘倆吧!!!殺了我們一家沒什麼,但接著就是你們家!今天殺我們,明天就是你們!直到把我們四鄰五坊都殺個幹淨,烹煮了吃才罷休!”
    錢氏的話明顯引起人群一陣騷動。
    錢氏和王春花與先前陳家的外嫁女不同,錢氏是王家婦,王春花更是王老叔唯一的孩子,王老叔更是王家本家,問村長喊堂哥的存在,村長再怎樣也不敢任由張氏對本家下手。
    傳出去,他這個村長也不要做了,他們整個碧水村都會抬不起頭!
    所以他連忙指揮人群裏的幾個半大的青壯後輩:“都愣著幹什麼?!還不護著你們嬸子!”他說著衝大家招手:“張屠戶,你們不是我碧水村的人,但四鄰五舍,都是鄰裏鄉親,你今兒在我碧水村動了刀子見了血,我們碧水村就是豁出命也要去裏正那裏,去縣太爺那裏算個明白!你最好考慮清楚!”
    許是錢氏和瘋婆子的哀嚎太過淒慘,大家都被憤怒衝昏了頭,有那眼疾手快的回家拎著鋤頭斧頭柴刀菜刀就往外跑,有了東西在手,更多人尤其是家裏有孩子的婦人仗著全村人多勢眾,一邊往上砸,一邊吼著自家男人打死他們這群畜牲!
    誰家沒有孩子?
    栓子還是村長的外甥呢,說被吃就被吃了,要是輪到他們豈不是更加沒法子?!
    還不如跟他們豁出去了!
    都是爛命一條,誰比誰的高貴?!
    張屠戶沒料到場麵這麼激烈,想要拎刀卻被村長一番話唬住了,甚至一時不察間居然被那瘋婆子撲上來,啃住胳膊狠狠地咬下了一塊肉。
    那瘋婆子手裏拿著菜刀,滿臉是血的看著她吃痛吼叫,甚至躍躍欲試還想再咬一口,那雙混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她,不像是個活人,令她毛骨聳立。
    其餘的兩三個小嘍囉自然也在人多勢眾的擁擠之下被奪了刀跟著頭也不回的張屠戶落荒而逃。
    失算,他們人帶少了!
    誰能想到這碧水村突然跟打了雞血一樣全村瘋了!
    樓昶麵色複雜的看著屋外的混亂場麵,直到那張屠戶等人狼狽的逃出碧水村,他才徹底放下心。
    村裏的人在安慰錢氏和瘋婆子,也是這個時候,樓昶才從村人的話裏得知了她們的名字,錢氏本名錢水秀,錢家在隔壁的清水村可是比王家還要有名望的大戶,附近唯一的裏正正是出自這一氏,按照輩分錢水秀需要向那位裏正大人喊一聲二爺爺,她的爺爺正是裏正大人的親弟弟,這樣的母家,也是錢氏的底氣和村長不得不出麵的原因之一。
    四奶奶則叫王麗,是村長的親姐姐。
    這也是碧水村必須聯合起來的根本原因。
    倘若連這兩位都遭了殃,那往後誰還敢嫁來碧水村。
    風波過後,各歸各家。
    待到深夜,離家的王老爹帶回一個身強體壯的漢子。
    那漢子看著就跟麵黃肌瘦的災民不一樣,看向樓昶時眼裏藏著深深地忌憚與探究。
    王春花被母親叫著給他們煮了一次茶水,也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麼,次日一早王小花在醒來,就發現樓昶不見了。
    四奶奶不願回那個坍塌的早已無人的家,就在他們家裏寸步不離的帶著小阿元。也不知阿娘告訴了她什麼,她顯得很是精神奕奕,把自己拾掇一番,還換了身阿娘的舊衣服,看上去仿佛又恢複了往日的利落。
    王春花得阿爹也跟著不見了,但留下來半缸米糠,足夠他們支撐些時日了。而且,王春花發現村裏人仿佛一夜之間都得到了神仙救濟一般緩過來一口氣,就連出門挖野菜時麵上也帶了笑容。
    更好的消息是,那場大雨過後,有接連下了幾場雨,四處都開始回春,尤其是山裏,蘑菇春筍一茬茬冒頭,極大的緩解了大家的窘境。
    但她還是聽村長在發愁,若是朝廷發下來一些良種,他們這次饑荒就算是徹底挺過去了。
    但也正因為良種沒下落,所以他們不得不拚命收集一切能吃的東西儲備。
    但一切都總體是在變好。
    自從發生那件事後,王春花的阿娘去哪裏都要帶著她,四奶奶也背著小阿元每日忙碌的在山頭。
    說來也奇怪,小阿元身強體壯的,雖然一開始大家都不約而同把精糧和雞蛋留給她,但那些東西總有吃完的時候,後來便是燉煮軟爛的米糠粥,但就算是這樣,她也長的飛快,月餘過去,竟然能到處亂爬了!
    這孩子又特別乖巧,除了生理需求會哼哼兩聲以外,每日就是睜著那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人,不哭不鬧的,吃了睡睡了吃。
    另外,更值得一提的是,不論是誰隻要背著小阿元,隔三差五總能意外摸到“野鳥蛋”、“野雞蛋”,或者遇見撲騰著飛不起來的怪模怪樣的帶著崽子的“野雞”。
    不斷兌換鵪鶉蛋雞蛋和母雞崽子的樓裕:哈哈哈,為了給自己弄口吃的,也是不容易啊。
    就在帶回家的小雞崽子開始亂跑,母雞開始自己下蛋時,沉寂已久慢慢步入正軌的碧水村再次迎來了喧囂。
    彼時王春花正背著小阿元帶著弟弟王夏山和妹妹王秋月再給雞舍裏的雞喂食,家裏事舍不得喂糧食的,便隻能在野外找些東西喂幸好這些雞餓得很了也不挑,她心裏盤算著,等母雞下了蛋,拿去縣城賣了換些良種,種到地裏去,家裏這便是緩過來了。
    托那些野雞蛋野鳥蛋的福氣,弟弟妹妹們也肉眼可見的長了肉,但包括王春花在內還是瘦小的可憐,倒是她背著的小娃娃白胖喜人,小胳膊跟藕節似的一看就知道沒受罪。
    四小隻就是在這個時候被已經變得全然陌生的樓昶從雞舍裏拎出來的。
    王春花呆呆的看著眼前身穿靛青色圓領袍的青年不由分說把她懷裏的小丫頭抱走,語氣親昵又思念:“哎呦,爹爹的乖囡囡,快讓爹爹親親,這麼久不見,都快把爹爹忘了吧?爹爹可是每日想你想的睡不著覺……”
    他一邊說一邊抱著小娃娃狠狠地從頭到腳rua了一遍,然後又用自己光潔的下巴去蹭她的頸窩。
    小孩子哪裏抵得住這樣的蹂躪,被rua到癢癢肉的樓裕忍不住吱吱呀呀的笑起來,小胖手胡亂揮舞著。
    對於樓昶而言,小丫頭不僅僅是原主的第一個孩子,更是他一睜眼就逼著自己活下去的動力。
    如果不是為了保護小丫頭,他未必會這麼快的適應這個吃人的世界。
    但所幸,現在一切都好,他靠著自己,總算給了小丫頭一個還算寬泛的成長空間。
    王小月比較機靈,此時對上那青年那張俊美的臉,猛地反應過來:“是阿元爹爹!”
    樓昶樂嗬嗬的抱著娃不鬆手,這副樣子讓身後被他訓得跟狗一樣的幾個壯漢膛目結舌。
    其中一個原本滿臉腮羅胡的,卻因為樓昶擔心他那副凶神惡煞的樣子難免嚇到自己寶貝閨女,勒令他找人把臉麵收拾齊整在跟著自己一起來接人,那漢子倒也乖覺,平日裏趾高氣揚恨不得眼睛瞪到天上,但唯獨對樓昶的話奉如金科律令,當即便找了剃頭匠給你刮了臉,還專門換了身新衣服,擦了擦甲胄。
    他本以為主公的家眷估計會是位嬌滴滴的娘子孤身一人帶著小主公,結果主公口裏日日夜夜念叨著的小主人居然是個不滿半歲的奶娃娃,還是個女娃娃!
    樓昶懷裏的小丫頭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趴在青年寬闊的肩頭支楞著小腦袋好奇的一一看過去,那雙圓潤明亮的墨玉星眸忽閃忽閃的,**可愛的小肉臉圓嘟嘟的,兩頰奶膘一顫一顫的,讓這幾個大老爺們不知怎的就是移不開眼。
    在眼前這些莽漢裏看到好幾張眼熟的臉,樓裕覺得有些驚奇,又覺得理所當然。
    那可是她樓裕的阿爹。
    出去一趟就收複了這麼多日後大名鼎鼎的名將豈不是很正常。
    這個院子裏站著日後淩煙閣武將榜裏一多半的人物。
    尤其是那個渾身黑皴皴,隻有臉上格外白的漢子,即使對方還年輕,她也一眼就認出來那正是在她日後決定造反時力挺他的杜老將軍!也正是因為杜老將軍的支持,給她帶來了南地援軍,讓她成功將打到京都門下的異族包圓。
    於是她衝著這個年輕的杜老將軍露出一個大大的笑來。
    杜燃受寵若驚的搓了搓手。
    怎麼辦,手癢,想抱。
    但這是主公的掌上明珠,他別說抱了,恐怕碰一下都能被主公訓得掉層皮。
    樓昶發現自家寶貝閨女對著自己身後幾個人又是看又是笑的,對自己卻很是平淡,心裏不禁有些吃味,他把小家夥的腦袋瓜扳回到自己那邊,強迫她隻能看見自己,這才好受點,同時心裏下決心好跟寶貝好好培養一下感情,這不,天可憐見的,小寶貝都快把他忘了!
    殊不知,正是因為惦記著他,所以看見他果不其然帶著兵馬回來接自己,樓裕才自持大人架子表現平淡,不肯顯露自己心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擔憂與思念。
    但她倒也沒反抗,乖巧的順著樓昶的力道趴在他胸膛裏,小手僅僅攥著他的衣襟,撲麵而來一股清甜的氣息,像是空山新雨後的丁點朦朧雨霧潮濕的味道,又像是晨間露水的氣息,讓她莫名的心安。
    在這個溫暖幹燥的懷抱裏,小丫頭不知不覺攥著衣襟居然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格外長,等她醒來時,已經身處一個嶄新的地界了。
    雕花的窗欞,打了蠟的木地板,黃花梨木的桌椅陳設,天青色的瓷瓶裏插著幾支新鮮的含苞待放的緋色山茶,搭配著一些甜甜的梨花枝,滿室馨香。
    而她自己,正躺在一個格外寬大的,能成的下三五個她的搖窩床上,身子底下終於不是散發著陳舊氣味的舊褥子破被子,而是柔軟舒適的錦緞絲綢,和嶄新蓬鬆的棉花,一瞬間好像躺在雲端。
    搖床上的每一處都被細細得包裹了厚厚的棉花褥子,架子上吊著一串串青玉鈴鐺,嬰兒的天性驅使著樓裕伸手去夠,冷不防手腕間的金鐲子與玉石相撞,發出一陣清脆的金玉聲響,引得正在看賬冊的青年立刻湊過來,看到小丫頭睡醒了,不由分說摁住兩頰就是一個親親。
    “寶寶醒了?”
    他的動作熟練親昵,引得一旁隨侍的婢子驚訝的合不攏嘴。
    極少有男子對孩子這麼愛不釋手的,不僅親力親為照料著,還寸步不離的陪著。
    一換了身新衣服,發間插著一兩根銀簪的四奶奶倒是視若無睹,笑著詢問樓昶是否要讓新招的奶娘把小主子抱去喂奶。
    樓昶揮揮手,但又有些不舍,他不禁有點遺憾自己怎麼不是個女人,這樣他就能親自哺育寶寶了。
    ……開個玩笑,他是個直男。
    女人手都沒摸過那種。
    清純男大又絮絮叨叨交代幾句,大概意思是讓小家夥別怕一會就回來等等,別有奶便是娘忘了他這個親爹,然後又埋頭跟這郡府的積年爛賬做死磕的準備。
    他是得到了一支還算精良的軍隊,但可惜麾下實在缺謀士文臣,於是隻能親自上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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