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舟拎著沉甸甸的餐盒和同事們的心意，艱難地推開病房門。
    何了然正靠在床頭看書，見他這副狼狽樣子，眼睛微微睜大。
    ”你這是……把超市搬來了？”
    秦舟尷尬地笑了笑，把沉甸甸的補品往地上一擱，從袋子裏掏出飯盒遞過去：”趁熱吃，都是清淡的。”
    何了然抬眼，沒伸手：”我不吃晚飯。”
    秦舟這才想起來，認識這麼久，從沒見過何了然按時下班。
    這人不是在解剖室對著屍體，就是在辦公室對著電腦，通宵是家常便飯。
    ”早飯也不吃？”秦舟脫口而出，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就是覺得，何了然這人，絕對不會吃早飯。
    何了然微微偏頭，額前碎發垂下來遮住了眼睛：”嗯。”
    ”黑夜更有利於思考。”他補充道，聲音輕得像在自言自語。
    秦舟差點被氣笑：”何大法醫，你這是要修仙啊？”他不由分說把飯盒塞進何了然手裏，”從今天起，我盯著你吃，你吃什麼，我吃什麼。”
    說完自己打開另一盒飯，三兩口扒拉起來。
    何了然盯著手裏的飯盒，猶豫片刻，終於拿起筷子。
    秦舟吃得快，放下飯盒時何了然才吃了一半。
    他把一次性飯盒扔進垃圾桶，蹲在地上開始整理那些補品：”這是宋遇買的牛奶，老陳的果籃……”
    當他拎起三大桶蛋白粉時，便利貼上歪歪扭扭寫著”何科長大肌霸”，秦舟臉一黑：”江晨和許浩天這倆小兔崽子……”
    一抬頭，突然發現何了然拿筷子的手停在半空。
    沒戴眼鏡的他，眼睛顯得格外清亮，此刻眼尾泛著淡淡的紅，像是被熱氣熏的。
    但秦舟知道不是。
    ”你……”秦舟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何了然低頭扒了口飯：”飯太燙。”
    秦舟沒拆穿。
    他想起何了然檔案裏那頁”家屬聯係人”是空白的，想起他總是一個人熬到天亮。
    省廳那些風言風語他不是沒聽過，侯衛國走後，何了然就像個沒家的遊魂。
    現在這個遊魂捧著熱騰騰的飯，被一堆亂七八糟的補品包圍著，終於有了點人氣。
    怎麼能不感動呢，五年來，何了然第一次，麵對的不是冷嘲熱諷，不是背後議論，不是嫉妒，而是家的感覺，是在江寧市刑偵支隊才有的，家的感覺。
    秦舟伸了個懶腰，順手把折疊床”嘩啦”一聲展開，彈簧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他大咧咧地往上一躺，T恤下擺隨著動作掀起一角，露出精瘦的腰線。
    ”何科長，勞駕關個燈。”他枕著胳膊衝何了然笑，鼻梁上的傷痕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明顯。
    何了然皺眉：”這裏有護士值班，不需要——”
    ”明早食堂的南瓜粥六點二十就賣完了。”秦舟突然打斷他，翻了個身背對著病床，聲音悶在枕頭裏，”我得趕頭一鍋。”
    病房陷入沉默。
    監護儀的指示燈在黑暗中明明滅滅，將輸液架的影子投在牆上。
    何了然盯著秦舟後腦勺翹起的發梢，他還想說些什麼。
    秦舟的呼吸聲變得綿長，可何了然分明看見他肩膀的肌肉還繃著。
    ”……隨你。”何了然終於伸手按下開關。月光瞬間漫進來，給秦舟的輪廓鍍上一層銀邊。
    折疊床又發出幾聲輕響，秦舟把給何了然帶的外套團吧團吧墊在頸下。
    何了然望著天花板上的裂紋，嘴角微不可察地翹了翹。
    何了然睜開眼時，窗外的陽光已經鋪滿了大半個病房。
    他下意識看向折疊床——那裏空空如也，床單平整得仿佛從未有人躺過。
    他撐著床沿慢慢坐起身，喉間泛起一絲苦澀。是啊，畢竟秦舟還要上班查案，怎麼可能……
    ”吱呀——”
    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
    一位挽著低髻的婦人站在門口，手裏提著印著青花的保溫桶。
    她眼角有淺淺的笑紋，身上帶著淡淡的桂花香。
    ”是小何吧？”婦人聲音溫軟，將保溫桶放在床頭櫃上，”我是秦舟媽媽。那孩子今早火急火燎地出門，給我打電話讓我來，非要我盯著你把早飯吃了。”
    何了然的指尖無意識地揪緊了被角，嗓子發緊：”……謝謝阿姨。”
    江愛華揭開保溫桶蓋子，香甜的南瓜味立刻彌漫開來：”趁熱吃。秦舟早上也是吃的這個，連喝了三碗呢。”她說著遞來調羹。
    何了然接過調羹，指節微微發白。
    ”有對象了嗎？”江愛華突然問。
    調羹”當”地磕在碗沿。
    何了然搖頭，耳尖卻悄悄紅了。
    ”那……有喜歡的人？”
    何了然的睫毛顫了顫，遲疑著點了下頭。
    晨光透過窗簾縫隙，在他頸側投下一道晃動的光斑。
    ”年輕人就該大膽些。”江愛華笑著整理被角，”我們小何這麼俊，哪家姑娘會不喜歡？”
    何了然低頭攪著粥，熱氣模糊了他的表情。江愛華也不在意，自顧自說起秦舟小時候的糗事。
    她說一句，何了然就輕輕”嗯”一聲，像在認真聽，又像隻是禮貌地回應。
    夕陽的餘暉透過百葉窗，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秦舟推門進來時，正聽見自家母親繪聲繪色的聲音：
    ”……那小子被按在地上，臉上還掛著兩行鼻涕就嚷嚷著要報仇……”
    ”媽！”秦舟一個箭步衝上前，手忙腳亂地捂住江愛華的嘴，”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您就別往外抖摟了！”
    江愛華靈巧地偏頭躲開，順手拍了下兒子的後腦勺：”怎麼，敢做不敢認啊？”她轉頭朝何了然眨眨眼，”小何聽得可認真了，是不是？”
    秦舟立刻扭頭瞪向病床。
    何了然正靠在床頭，眼睛在夕陽下泛著琥珀色的光。
    見秦舟看過來，他輕輕”嗯”了一聲，嘴角微不可察地翹了翹。
    ”好啊你！”秦舟指著何了然，耳根發紅，”我媽都跟你說什麼了？”
    何了然屈起手指，一條條數過去：”被隔壁的大黃狗追了三條街……”他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去東河摸魚掉水裏……還有小學逃課被班主任……”
    ”停！打住！”秦舟撲到病床前，雙手撐在何了然兩側的護欄上，”何了然！立刻！馬上！給我忘掉！”
    暖橙色的陽光籠罩著兩人，將秦舟通紅的耳廓照得幾乎透明。
    何了然仰頭看著他，突然輕聲說：”忘不掉了。”

    作者閑話：

    來點小甜餅，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