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載空調發出細微的電流聲，儀表盤藍光在何了然鏡片上投下兩片冷斑。
    何了然盯著秦舟握方向盤的手腕——秦舟的手腕在微微顫抖，他知道這是秦舟在暗暗發力的證明。
    ”何了然，你是不是認識胡善？”
    陽光直射進車窗，何了然眯起眼睛。
    後視鏡裏，公路在熱浪中微微扭曲。
    他無意識地在記錄本上畫著交叉線，聽到秦舟的話，鋼筆突然戳破紙張。
    ”現在胡善是案子的死者，你如果認識他就要交代出來。”
    何了然透過擋風玻璃看見自己的童年倒影——八歲的他正趴在孤兒院檔案室窗口，看著胡善將某個孩子的醫療記錄塞進碎紙機。
    三十年後，那些雪花般的紙屑正在他視網膜上重組為屍檢報告。
    ”我認識。”何了然合上記錄本，不鏽鋼環扣與車窗升降鍵相撞，”去年省法醫協會年度會議，胡善作為兒童福利機構代表做過演講。”
    秦舟的指節在方向盤套上摩挲：”就這樣？”
    ”他在茶歇時向我谘詢過兒童意外創傷鑒定。”何了然按下車窗，潮濕的風灌進來裹住謊言，”比如如何區分燙傷和凍傷形成的表皮脫落。”
    紅燈亮起的瞬間，兩人同時看向路口監控探頭。
    ”你剛才猶豫了四秒才回答。”秦舟的指甲陷入真皮方向盤，”通常人回憶普通會麵……”
    ”我在計算。”何了然打開手機，解剖照片在慘白光線裏鋪開，”胡善枕骨骨折的受力角度和深度。”他的指尖懸停在照片上方3厘米處，精準地劃出一道虛擬軌跡。
    車內溫度驟降2度。秦舟的指節在方向盤上發出輕微的脆響。
    ”你連這個都計算？”秦舟的聲音像砂紙摩擦金屬。
    何了然輕輕摘下眼鏡，用襯衫下擺擦拭鏡片。這個動作讓他的表情完全隱沒在陰影裏。
    ”職業病。”他重新戴好眼鏡，鏡片上反射著儀表盤的藍光，”就像您總會注意嫌疑人的微表情一樣。”
    秦舟的車在省局停車場熄火，引擎的餘溫在雨夜裏蒸起一層薄霧。
    何了然沒有立刻下車，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平攤的掌心上——那裏有一道幾乎不可見的細疤，是七歲那年胡善用戒尺抽的，因為他在孤兒院的晚餐裏多拿了一個饅頭。
    ”你剛才說認識他。”秦舟沒看他，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擊，像是在複盤案情，”隻是年度會議？”  
    何了然沒有說話，而是輕輕呼出一口氣，車窗上凝結的霧氣被吹散了一小塊。  
    秦舟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你覺得，凶手為什麼選鈍器？”  
    何了然的目光落在車窗外的一灘積水上，雨水滴落，漣漪一圈圈蕩開。  
    ”憤怒。”他說，”或者……匆忙。”  
    真正的回答在他心裏回蕩：或許那不是謀殺，而是處刑。
    秦舟終於轉過頭看他，眼神銳利。 
    ”你剛才說”憤怒”。”他緩緩道，”為什麼不是”仇恨”？”  
    何了然迎上他的視線，嘴角微微繃緊。  
    ”憤怒是一瞬間的事。”他輕聲說，”仇恨……會讓人計劃得更周密。”  
    車內的空氣凝固了一秒。  
    然後，秦舟推開車門，一股熱浪灌了進來。  
    ”走吧。”他說，”省局的檔案在等我們。”  
    何了然低頭解開安全帶，陰影遮住了他的表情。
    秦舟徑直推開陳明磊辦公室的門時，老陳正拍著桌子訓人，幾個年輕刑警垂頭喪氣地站成一排。見秦舟進來，陳明磊揮了揮手：”都滾回去寫檢查！”
    等最後一個下屬帶上門，秦舟一**坐在陳明磊的辦公桌上，順手拿起桌上的鎮紙把玩：”陳隊，訓人的時候血壓沒上來吧？上個月體檢報告我可看見了。”
    陳明磊一把搶回鎮紙：”少在這沒大沒小的。”他從抽屜裏抽出個牛皮紙袋扔過去，”胡善案的卷宗，早就給你備著了。”
    秦舟接過檔案袋卻不急著走，指節在桌麵上輕輕敲著。陳明磊太了解這個徒弟了，這節奏分明是在組織語言。
    ”還有事？”
    ”何了然，”秦舟突然停下敲擊，”您熟嗎？”
    陳明磊的鋼筆尖在文件上洇出個墨點。他摘下老花鏡慢慢擦拭：”老侯的關門弟子，省廳法醫鑒定中心的天才，現在不是你們江寧分局的科長嗎？”鏡片後的目光突然銳利，”怎麼，他出問題了？”
    ”就是好奇，”秦舟把檔案袋轉了個圈，”這麼個大佛，怎麼落到我們這小廟的？”
    辦公室的掛鍾秒針走了整整五圈，陳明磊才開口：”老侯犧牲那年，他正在跟一個連環殺人案的屍檢。”老刑警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桌角，那裏有道陳年煙頭燙出的焦痕，”那孩子熬了四天三夜，硬是從死者胃裏提取出關鍵物證。結果慶功宴上，有人說了句“要不是侯老的麵子，這種案子哪輪得到他“。”
    ”後來呢？”
    ”後來？”陳明磊從抽屜裏摸出半包皺巴巴的香煙，彈出一根叼在嘴裏，”徐一華那會兒剛扶正，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燒到何了然頭上。”  
    他按開打火機，火光格外刺眼。  
    ”徐一華說他不服從管理，性格偏執，不適合留在省廳核心崗位。”陳明磊吐出一口煙，煙霧在空氣中扭曲，”正好江寧分局缺個法醫科長，就把他踢過去了。”  
    秦舟挑眉：”這麼巧？我記得我當年被下放江寧，也是徐一華的手筆。”  
    陳明磊哼笑一聲：”徐一華這人，記仇。你當年查案不按規矩來，差點掀了他的飯局，他能忍你？”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了秦舟一眼，”不過何了然這事兒，倒也不全是因為徐一華。”  
    ”哦？”  
    陳明磊彈了彈煙灰，”調令下來那天，他直接去徐一華辦公室，說”謝謝徐科成全”。”  
    秦舟眯起眼：”他故意的？”  
    ”誰知道呢。”陳明磊把煙摁滅，”反正徐一華當時臉都綠了。”
    “行，我知道了。”秦舟拿著卷宗，打算去一趟法醫科，至少……惡心惡心徐一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