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發射塔頂的避雷針上，左腳的耐克鞋不知去向——也許掉在了食品廠的血漿裏，也許它從來就沒存在過。風從我的肋骨間穿過，發出吹空酒瓶的聲響。整座城市在我腳下扭曲成一張巨大的薄荷糖紙，每棟大樓都在糖紙上投下綠色的陰影，像是被某種病毒感染的細胞。
    ”量子廣播還剩30秒。”馬離溯的聲音從我牙縫裏鑽出來，帶著金屬腐蝕的沙沙聲。她的機械眼飄在我左前方三厘米處，瞳孔裏閃爍著全市精神病院的床位數據——已占用97.8%，剩餘3張，其中一張寫著我的名字。
    我舉起父親的金牙，它正在掌心裏融化成液態天線。遠處的學校鍾樓突然敲響十三下，鍾擺甩出的聲波在空氣中凝結成實體——是無數個微型陳昊，他們騎著聲波向我撞來，每個手裏都舉著DNA檢測報告，上麵用紅色熒光筆圈出同一行字：
    基因汙染指數：99.9%
    ”看西邊！”馬離溯的機械臂突然伸長三米，指向精神病院方向。那裏的屋頂正在集體掀開，飛出密密麻麻的束縛衣，像一群遷徙的白色蝙蝠。每件束縛衣背麵都用熒光塗料寫著我的學號，袖口縫著耐克商標，讓我想起了那個腳印。
    視網膜上出現了倒計時：
    10
    學校操場裂開，露出地下實驗室的玻璃穹頂，我看見2003年的父親正在裏麵嘔吐綠色代碼，他的工牌上寫著”項目負責人：路明”。
    9
    陳昊們撞上我的胸口，檢測報告插進肋骨縫隙，顯示我的基因鏈裏纏繞著耐克生產線，每一條DNA螺旋都被打上了”特供”鋼印。
    8
    液態天線突然直立，接收到二十年前父親留在電離層的求救信號——”配方被篡改，所有人都會瘋”。
    7
    馬離溯的機械眼炸開，迸出的齒輪組成新的化學方程式：瘋狂=清醒。
    6
    城市突然斷電，所有窗戶同時映出我的倒影，每個倒影都在用不同方言朗誦診斷書：”患者存在嚴重的被害妄想，建議終身監護。”
    5
    束縛衣包裹住我的左手，袖口自動縫合成耐克商標，布料內側印著”2003年特供”。
    4
    鍾聲凝固在半空，顯影出教育部批文：”批準路稔同學退學治療”，公章是綠色的。
    3
    父親的金牙完全汽化，在雨中組成全息鍵盤，按鍵上刻著”輸入密碼，解鎖真相”。
    2
    我踩碎最後一個微型陳昊，他的血在發射塔鐵板上腐蝕出二維碼，掃描結果顯示：”您已獲得精神病院VIP床位”。
    1
    掃出來的視頻是嬰兒時期的我，正在接種”特供疫苗”，針管裏的液體是薄荷綠的。
    ”量子廣播已啟動。”馬離溯剩下的半張臉開始像素化，”全城聯機完成。”
    我張開嘴，發現舌頭變成了綠色晶體。第一聲廣播從我喉結震動傳出時，整座城市的玻璃同時爆裂。碎片懸浮在空中，每片都映出不同的犯罪現場：
    王翠花在稀釋解毒劑，把原本透明的液體染成薄荷綠。
    校長在篡改體檢報告，把”正常”劃掉，改成”建議觀察”。
    陳昊在往我的課桌注射致幻劑，針管上貼著”營養補充液”。
    父親在焚燒實驗室筆記，火焰裏飄出的灰燼組成一行字：”他們想要的是聽話的瘋子”。
    最後一塊碎片顯示此刻的發射塔頂——根本沒有人，隻有一隻鏽蝕的廣播喇叭在自動播放校歌。
    ”這就是真相。”馬離溯完全分解成電子塵埃，”我們從來都是……”
    她的尾音被風吹散。我低頭看自己的手，它們正隨著廣播聲波分解成綠色數據流。褲袋裏突然震動，摸出半顆融化變形的薄荷糖，糖紙上的007標誌正在滲血。
    學校方向突然升起直升機，探照燈鎖定了塔頂。強光中我看見自己的影子投在雲層上——那是個被數十條輸液管纏繞的巨人影子，每根管子裏都流淌著不同顏色的病曆：
    紅色：被害妄想症
    綠色：幻覺型精神分裂症
    藍色：記憶植入綜合征
    ”路稔同學！”直升機的喇叭傳來校長的聲音，”想想你的保送資格！”
    我笑了，笑聲觸發量子共振。城市所有電子屏幕突然切換成我的腦部CT影像，診斷文字在建築物間彈跳：
    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急性發作期
    建議強製入院治療
    病史追溯至2003年群體性癔症
    最後一條彈幕劃過天際時，我縱身躍入自己投在雲上的巨影。下墜過程中，所有記憶碎片開始重組：
    根本沒有馬離溯，她是我偷看的科幻小說女主角。
    食品廠隻是學校小賣部的倉庫，那些”特供原料”不過是過期的薄荷糖。
    父親的金牙其實是補牙時偷看的牙醫執照，上麵的名字根本不是他。
    量子廣播，不過是發病時對校園廣播站的幻想。
    地麵急速放大，我看見真實的自己躺在精神病院擔架上，手裏攥著半盒山寨薄荷糖。醫護人員白大褂下露出耐克鞋，鞋跟上沾著食品廠的綠色顏料。
    ”多完美的閉環。”我對著空氣說，然後狠狠咬碎最後半顆糖。
    世界在薄荷味中炸成雪白。最後的意識殘片裏，父親的聲音從1998年傳來：”兒子，記住——”
    但這句話永遠沒說完。急救車頂的警燈把一切染成血紅，像顆巨大的、融化的血味薄荷糖。
    【現實視角】精神病院檔案記錄
    患者姓名：路稔
    入院日期：2023年9月13日
    症狀描述：
    堅信自己擁有”隱身能力”，並認為薄荷糖是”特工裝備”。
    存在係統性被害妄想，認為學校在食品中投放致幻劑。
    產生虛構人物”馬離溯”，並與之進行”量子通訊”。
    曾闖入學校倉庫，聲稱在調查”食品廠陰謀”。
    診斷結果：
    重度精神分裂症伴妄想障礙
    建議長期住院治療
    備注：
    患者仍堅持自己的”特工身份”，並聲稱”真相即將公之於眾”。
    好像都結束了
    馬離溯握著我的手，目光炯炯的看著我。
    路稔，再見了
    再見
    或許是再也見不到了，但是那又怎樣呢。誰會在乎一個神經病的自娛自樂。
    再見，馬離溯。
    再見，我的生活。
    再見，路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