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的薄霧還沒散盡，林知就拉著蘇清婉往城南趕。昨日從濟世堂回來後，她總覺得藥童阿滿的反應不對勁——那孩子眼神裏滿是恐懼，卻又藏著一絲欲言又止，想必是知道些什麼，卻不敢明說。按照林知的推測，阿滿極有可能會趁著夜色，偷偷留下線索。
    兩人繞到濟世堂後院的牆根下，這裏偏僻少人，牆角還堆著些廢棄的木料。林知蹲下身，仔細查看地麵，很快發現一處新翻動過的泥土。她用隨身攜帶的銀簪輕輕撥開泥土，裏麵果然埋著一張折疊的紙——是半張殘方，紙張邊緣被火燎過，發黑發脆，顯然是有人倉促焚燒未盡。
    展開殘方，上麵的字跡熟悉又陌生——是蘇父親筆所寫的“歸脾湯加減”，這正是蘇父當年送給胡大夫的“安神補血”藥方。林知指尖摩挲著墨跡，忽然停在“遠誌”二字上——這兩個字的墨跡比其他字深，筆畫也有些僵硬，像是後來塗改過的。她用指甲輕輕刮了刮紙麵，隱約能看見下麵覆蓋的字跡輪廓。
    “是”常山”！”蘇清婉突然開口，聲音帶著震驚，“我父親寫藥方時，習慣在”常山”二字的豎鉤處帶個小圈，這痕跡和我記憶裏的一模一樣！”
    林知瞳孔微縮——常山藥性烈，常用於治療瘧疾，但若誤用或過量，會導致心悸、昏厥，甚至危及生命。若在常山的基礎上再摻入毒物，簡直就是殺人利器！“好陰毒的手段！”林知冷笑一聲，“有人故意塗改藥方，把”常山”改成”遠誌”，就是想讓全城人都以為，是你爹開錯了藥，害死了胡大夫，從而徹底坐實你爹”草菅人命”的罪名！”
    蘇清婉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緊緊攥著殘方，指節泛白：“他們不僅要陷害我爹，還要讓胡大夫死得不明不白，讓所有信任我爹的人都失望……”
    “別慌，我們已經找到第一個突破口了。”林知拍了拍蘇清婉的手，語氣堅定，“接下來，我們要找到胡大夫的女兒胡昭兒，她一定知道更多內情。”
    兩人商議後，決定從胡昭兒入手。她們打聽得知，胡昭兒為了給父親籌喪葬費，在城南橋頭擺了個施粥攤，免費給窮苦百姓施粥。林知和蘇清婉換了身樸素的衣裳，裝作路過的百姓，來到施粥攤前。
    蘇清婉走上前，輕聲對胡昭兒說：“姑娘，我近日總覺得氣血不足，頭暈乏力，不知姑娘可否懂些醫術，幫我看看？”她刻意放緩語氣，眼神溫和，帶著幾分同是女子的共情。
    胡昭兒抬起頭，她約莫十八九歲，麵容清秀，眉宇間卻帶著與年齡不符的堅毅。她看了蘇清婉一眼，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林知，猶豫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我懂一些粗淺的醫術，姑娘不妨說說具體症狀。”
    蘇清婉順勢坐下，和胡昭兒聊了起來。從氣血調理談到女子處境，漸漸引到學醫的不易上。“我小時候也想學醫，卻被家裏人說”女子學醫不成體統”，”蘇清婉歎了口氣，“姑娘能堅持學醫，還能幫父親打理醫館，真是令人敬佩。”
    這句話瞬間戳中了胡昭兒的心事，她眼眶泛紅，聲音帶著哽咽：“可我還是沒護住父親……他臨終前，手裏緊緊攥著藥爐的鑰匙，嘴裏還喃喃”他們換了……不該換的……”，我到現在都不明白，他說的”換了”是什麼意思。”
    林知心中一動，立刻追問：“胡姑娘，你知道你父親說的是哪個藥爐嗎？濟世堂裏有幾個藥爐？”
    胡昭兒搖了搖頭：“醫館裏有兩個藥爐，一個在大堂，一個在後院的配藥室。父親平時配藥都用後院的那個，說那裏清靜，不會被打擾。對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阿滿說，前幾天夜裏，他見過趙九思獨自在後院熬藥，當時已經很晚了，醫館早就關了門，不知道他熬藥做什麼。”
    林知和蘇清婉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了然——趙九思果然有問題！
    當天夜裏，林知和蘇清婉趁著夜色，悄悄潛入了濟世堂的後院。後院的配藥室門虛掩著，裏麵黑漆漆的。林知點亮火折子，微弱的光線下，她很快找到了放在角落裏的藥爐。藥爐是銅製的，上麵還沾著些黑色的殘留物。
    林知從發髻上取下銀簪，伸進藥爐裏，小心地刮取內壁的焦黑殘留物，放在事先準備好的瓷碟裏。隨後，她取出一個小瓶，倒出少許醋液，滴在瓷碟中。醋液與殘留物接觸的瞬間，顏色漸漸變成了藍紫色——這是典型的砷化物反應！林知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果然含有高濃度的砷化物，胡大夫就是被這藥爐裏熬的藥毒死的！”
    蘇清婉在一旁翻檢著配藥室裏的廢棄賬本，突然發出一聲輕呼：“林知，你快看這個！”林知走過去，隻見賬本上記錄著一筆藥材采購，上麵寫著“采購雄黃、朱砂各五兩”，日期正是蘇父送藥後的第二天。但仔細一看，這筆記錄的墨跡深淺與其他記錄明顯不同，筆畫也有些斷斷續續，顯然是事後補錄的！
    “我明白了！”林知恍然大悟，“趙九思偽造了用藥記錄，把購買毒物的時間嫁接到你爹送藥的當日，就是想讓人以為，這些毒物是你爹帶來的藥材裏的，從而把殺人的罪名推到你爹身上！”
    第三日，市集上熱鬧非凡。大理寺派了驗官前來查驗胡大夫的屍體，準備當眾宣布驗屍結果。百姓們圍得水泄不通，都想知道胡大夫的真正死因。驗官拿著一根銀針，在屍體的口鼻處探了探，又在手臂上紮了一下，隨後拔出銀針，看了一眼，高聲道：“銀針未變色，無毒可查，胡大夫屬暴病而亡！”
    話音剛落，百姓們立刻嘩然。有人相信驗官的話，也有人提出質疑：“怎麼會無毒呢？胡大夫死的時候笑得那麼瘮人，肯定是被人害死的！”“就是啊，驗官會不會查錯了？”
    就在這時，林知突然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手裏高舉著一根銀針，朗聲道：“驗官大人，您這驗毒方法不對，讓我試一回！”
    百姓們頓時安靜下來，紛紛看向林知。驗官皺起眉頭，臉色沉了下來：“胡鬧！你一個女子，懂什麼驗毒？休得在這裏擾亂秩序！”
    林知冷笑一聲，沒有理會驗官的怒斥，而是轉向圍觀的百姓：“大家都知道銀針驗毒，可你們知道嗎？普通銀針隻能檢測出高濃度的毒物，遇到低濃度的砷化物，根本不會變色！”她說著，從胡大夫家屬手中接過一塊事先保留的肝髒組織——這是胡昭兒偷偷留下的，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查明父親的死因。
    林知將手中的銀針插入肝髒組織，停留片刻後取出，隨後將銀針浸入一個特製的茶鹵中——這茶鹵是她用濃茶、醋和少量夜光砂調配而成的，能與砷化物發生特異性反應。片刻後，她取出銀針，全場百姓都驚呆了——針尖處赫然呈現出烏黑的顏色！
    “這叫”雙階試毒法”！”林知高舉銀針，讓所有人都能看清，“第一步，用銀針從屍體組織中提取毒物；第二步，用特製茶鹵激發毒物反應，讓微量的砷化物也能顯形！這比你們那根黑了都不知道啥意思的普通銀針，準十倍不止！”
    全場寂靜了片刻，隨後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聲。百姓們紛紛指責驗官敷衍了事，要求重新查驗胡大夫的死因。驗官臉色鐵青，卻無言以對——林知的方法有理有據，銀針變色也是不爭的事實。
    人群中，一名戴著鬥笠的男子默默看著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他轉身離去時，腰間的玉佩露了出來，上麵隱約刻著一個“蕭”字——正是大理寺的蕭決。
    胡昭兒再也忍不住，“撲通”一聲跪在林知麵前，眼淚奪眶而出：“姑娘，求您……幫我找出殺害父親的真凶，還我父親一個清白！”
    林知連忙扶起胡昭兒，目光如刃，掃過圍觀的人群，最後落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阿滿身上。她壓低聲音，對胡昭兒說：“放心，凶手就在這個醫館裏。而且——他還想再殺一個活口滅嘴。”她頓了頓，語氣冰冷，“今晚，他會對阿滿動手。”
    蘇清婉緊緊握住林知的手，眼神堅定：“那我們就布個局，等著他自投羅網。”
    夕陽西下，市集漸漸散去。
    濟世堂的門依舊緊閉，卻再也掩蓋不住裏麵的罪惡。
    林知知道，今晚將是一場關鍵的較量，成敗與否，不僅關係到胡大夫的清白，更關係到蘇父舊案的真相能否重見天日。
    她和蘇清婉，已經做好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