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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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裏連點炭火都沒有,即使是在白天也冷的嚇人,不過元文昌還是睡到了後晌,醒來之時頭痛欲裂,太陽穴似銀針紮般,凍得直打哆嗦,摸摸額頭卻挺燙。
他咳了兩下抽抽鼻子,胡思亂想:自己這身子是一天比一天差了,洗完澡沾了點涼氣,下午就得了傷寒,不過…有了這病,自己可以少去兩天。
想到這兒,他嘴角勾了起來,看上去都精神了幾分。
生病是生病,活還是得做的,他們可不會因為生病讓奴才歇著。
實在太冷,元文昌的衣裳都是在被窩裏穿的,皮膚接觸到外麵,泛起一小圈雞皮疙瘩,回頭玉京再來,得讓他在自己房裏做,凍死他。
他被人拽過去跟著跑腿,臨近年關,這時候離不了人,前殿太大,哪一處都需要打掃。先帝好鋪張,金簷碧瓦,瓊石美玉,美則美矣,但貴的令人咂舌,勞民傷財,此前元文昌為這事沒少和玉華說:回頭你把這江山都敗完了,你讓玉京怎麼過?
玉華素質極低的答道:“讓他自己去打嘛”
…
元文昌揉揉幹澀的眼,抱起木盆小跑著去換水了。
“元文昌!”
耳邊一聲清亮的音,他轉過頭去看來人,是多貴,走到他跟前,站直了。
沒頭沒腦的來了句
“你不是自願的吧?”
“啊?”
元文昌迷惑極了。
多貴靜靜注視著他,再次開口道
“皇上那般對你,你不是自願的吧?”
他看著元文昌,沒放過他臉上一點表情,思考了一天,想起這人身上的暴力痕跡,聽到皇上傳喚時顫抖的身體…這才確定。
“你怎麼…”
元文昌像當眾被扇了個耳光,腦袋發懵,臉上一片煞白。
多貴好心道“你不必不好意思,這事,僅我知道”
他的臉才漸漸有了顏色。
元文昌此人,自私,愛逞能,卻極其好麵子。
早些年那會玉華生日,明明不會做飯,自己琢磨了半個月,夜裏偷偷跑宮裏去給玄隆帝做長壽麵。
誰知一推開門,父子倆都坐在上麵,元文昌看到玉京的時候還有點驚訝,大著舌頭問了句:“哎?你怎麼在這?”
太子殿下緩緩抬眼注視著元文昌,極陰極冷,忽的笑了:“那我走?”
元文昌也不是這個意思,搖搖腦袋“不用不用”
敷衍了一兩句,就跑去跟玉華說話了。
太子殿下望著外麵,手上青筋暴起,卻隻是緩緩的敲擊著扶手,他不想看,不然會氣的想殺人。
那天元文昌跑到廚房裏折騰,端出來三碗“色香味棄全”的麵。
他想先嚐嚐,要是不好吃就不讓他倆吃了,誰知玉華道:“今日是我生辰,哪有讓你先吃的道理?”
理是這麼個理,但是……
元文昌還想說點什麼,但是看見他端起碗後也閉嘴了。
玄隆帝一口氣吃了半碗,良久之後…吐了滿地。
元文昌臉上火燒般的紅,不信邪嚐了一筷子,臉上五彩斑斕,也呸呸呸吐了出來。
玉京比他父王吃的少,但抵不過這混亂的畫麵,撐著桌子幹嘔了一下。
好好的一個夜晚,三個人吐了滿地。
元文昌沒待一會兒就跑走了,一個月都不肯見到倆人,最後還是玄隆帝微服出訪,把他從屋子裏給逮了出來。
往後元文昌每每記起此事,也還能尷尬的當場鑽進地縫裏,實在丟人。
……
他能說自願嗎?那豈不是太賤了?元文昌隻不過是不想麵對,把玉京的強迫當擋箭牌,試圖遮住自己的愚蠢與無能,反抗過嗎?當然,隻是……
過去太久,元文昌也忘了當初玉京使了什麼雷霆手段,以至於他都不敢想,每每想要回憶起,腦袋像被打了一悶棍,心尖也發疼。怎麼做的,他現在一點也想不起來,隻是那幾年過去,自己的腿斷了,後來好久都沒接上,落了病根。
“那又怎樣?”
元文昌冷冷的睨著他,渾身豎滿了尖刺。
多貴笑了“你既不願留在那裏,我又想找個靠山,就想著來幫你一把,你也幫我一把”
元文昌毫不在意,揮揮手轉頭想走“別癡心妄想了,你要怎麼幫我?你鬥不過他”
“誰說要跟他鬥了?”
多貴的聲音從後麵傳來,元文昌頓了一下,緩緩轉過身,皺眉“不會吧?”
“怎麼?你是舍不得榮華富貴?”
元文昌打量幾眼多貴,微微抿唇,似是想說什麼。
“說就行”
“不行,他看不上你”
這下多貴愣了“為什麼?”
“你太醜”
多貴:???
元文昌嘴毒,向來沒在吵架上吃過虧,卻也不會信口胡謅,隻是覺得妄喜比起那兩人,就顯得普通了,他認為旁的男子也像他一樣,對外貌不甚在意,卻沒想到妄喜反應那麼大,心虛開口。
“抱歉,其實你也不醜”
十分牽強的一句,還不如不說。
多貴緩過神來“那又怎樣?我雖然樣貌不及你,但未必不會比你爬得更高”
元文昌頓住了,看著多貴的眼,原本沉寂多年的心慢慢跳動開來,他想:萬一呢?萬一玉京就喜歡多貴這種性格?萬一多貴真的能夠代替他?何不給他一次機會?換取自己逃出來的希望…
“他…他對人不好…你也要去?”
“去”
多貴斬釘截鐵,他活了20多年,早就受夠了被人踩在腳底下的日子,對人不好又怎樣?他不在乎。
元文昌發顫的手指按住跳動的心,這是他自己願意的,他想。我沒逼他,是他願意自己跳進這池黑水的。
他抬眼,同往日無異
“好,我幫你”
…
元文昌請了幾天假,說是感染風寒,畢竟是上頭囑咐過的,旁人也不好說什麼,就由著他去了,隻妄喜聽到這消息皺皺眉,不知道這小主子又鬧什麼幺蛾子。
今日養心殿比往日更顯寂靜,多貴莫名打了個哆嗦,奇怪,明明炭火燒的足極。他稍稍抬頭看了眼座上的人,愣了好一會才低下去,眨眨眼,心想:人怎麼能長成這樣?
本來放鬆的身心,離座上男人越近,越顯的緊繃,手不由自主抖起來,茶瓷杯碰撞的聲音在偌大的殿中顯得尤其刺耳。
瑞景帝沒抬眼,拿起遞過來的茶抿了一口,眉頭微不可查的皺了一下,這茶,有股子甜膩膩的味。
多貴還以為這元文昌是多受寵,沒想到他從上午站到下午,皇帝連個眼神都沒分給他,自己腰酸背痛的,揉揉胳膊回窩鋪了,第一天就出師不利,連個臉都沒讓那人見著。
一推開門,發現元文昌在自己床上躺著。烏發垂了下來,半遮在臉頰,他看著瘦,也不高,小小的縮在角落裏,看上去挺冷,但沒動旁邊的被子,水嫩的唇微張,漂亮的像幅安靜的畫。
多貴突然就明白為什麼皇上能看上他,這人雖然腦袋缺根筋,嘴毒自私,但實在好看,像誤落人間的仙人,懵懂無知,想讓人狠狠…
多貴忽然看見了嫩紅唇邊的不明液體,剛才那點旖旎色彩全都被打散了,他黑著臉把元文昌拽起來,用他的衣服擦擦自己床上的口水。
元文昌被強製開機,本是想發火,但看到眼前陌生場景,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他揉揉朦朧的眼睛,聲音綿軟聽的人耳朵發酥:“回來了,怎麼樣?”
多貴十分不開心“不怎麼樣”
“啊?”
元文昌清醒了“沒事,還有幾天,這幾天讓他記住你就行”
多貴歎了口氣“別說記住了,他今天看都沒看我一眼”
元文昌不會安慰人,嘴笨道“你別傷心,他會看的”
“他不會”
“沒事,他會”
多貴白了元文昌一眼,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必須得做出點什麼來,不然就算自己站半年皇上也不會注意到他。
“唉”
多貴轉頭“你歎什麼氣?”
“我想說,本不該這樣的,男兒有誌,哪能在宮裏因為一個男人勞神費心……”
他突然住嘴了,元文昌明白,多貴與他不同,自己得過且過,多貴想往上爬,自己沒資格評價別人的行為。
“你把我說的話當放屁就行”
多貴又白他一眼“當然,我哪能往心裏去?”
過了一會,他突然道“你且同我說說,皇上平常休息是會去哪?”
“啊他好像不休息…去禦花園吧?”
他記得上次就是跟著玉京去的,不過實在沒見過多貴說的暖房。
“好,我知道了”
……
元文昌曠了幾天工,這麼長時間,天大的病也該好了,幹活的那天還是蔫蔫的,被人嗬斥了兩句,才勉強提起點精神。
這幾天多貴都在禦花園裏蹲人,元文昌提供的信息還真有用,前天倆人總算說上話了,原來多貴進宮之前家隔壁的爺爺也是個醫者,早些年幫襯著一塊兒采藥曬藥對照顧藥草到底有些經驗。
到底是公務繁多,沒多大時間去養護,又不願意讓別人碰,恰好看到多貴在收拾一株已經枯死的麥冬,瑞景帝問了兩句,得知這東西差不多是這些名貴藥材裏最好養的之後,不說話了。
元文昌聽的直樂,麥冬喜陰濕冷涼的環境,把人家種在花兒都不敗的地方,不死才怪。
今日元文昌幹活下的早,中午多貴帶來一盒牛奶糕,潔白綿軟,上頭撒了椰蓉,說是皇上賞的,元文昌拿著倒沒什麼別扭,沒在這之前,他是最喜歡吃這些甜膩膩的東西。
他有陣子沒去玉京那裏了,到現在為止妄喜還沒來傳過一句話…元文昌垂下眼,纖長的睫毛掩住眼中的神色,他實在興奮,玉京已經快把他忘了,再堅持一段時間,自己或許就可以走了。
他本沒把期望放在多貴身上,玉京這人他鬥不過,過去什麼法子都用了,換來的隻是更殘暴的虐待罷了,他沒想到這一點,他早該想到這一點。
元文昌抱著盒子,來到禦花園,他想看看這倆人到底到哪一步了。裝作普通奴才低頭進去,卻正巧碰到他們出來。
玉京背對著元文昌,對著多貴說著什麼,他看不到那人的表情,卻隻看到多貴溫順的笑臉,玉京的手動了,輕輕拂去落在眼前人耳邊的一片花瓣,把元文昌看的兩眼放光。
瑞景帝先走了,把人家一個人留在那,實在是不妥。元文昌跳出來湊上去,嘴裏嚼著軟膏嘟囔道
“你還挺厲害的,我一天都跟他說不了幾句話”
多貴興奮的手微微顫抖,眼中精光微閃
“他問了我的名字,還讓我每日都來”
元文昌實在想不出玉京說這話時候的表情,跟這人太不一樣了,腦補出瑞景端著張冷臉,親昵的問人名字的情景。
把自己逗笑了,忽然咳了一聲,糯團糊在嗓子眼,笑不出來了,上不去下不來的感覺實在不好受,喘不過來氣,雙眼被逼得通紅,多貴在一旁幹瞪眼問他怎麼了,元文昌不習慣不回答別人的話,隻擺擺手,蹲下/身捂住脖子。
多貴擋在元文昌身前,突然被人推了一把,力道極大,把他拽的往後踉蹌了好幾步。
一抹明黃色的身影出現在自己眼前,他的腦袋頓時懵了,他怎麼會在這?他都聽見了?
瑞景帝蹲下來扶住元文昌的背,又捏著他的雙頰,兩根手指探進嘴裏,元文昌忽然“唔”了一聲,從嘴裏吐出一團白。
多貴看看旁邊的食盒,還有什麼不明白?撲通一聲跪下,戰戰兢兢的磕頭。
瑞景帝拿起手帕擦了擦手,親自把人扶起來,溫和道“無事,朕既然賞了你,便不會再過問他的去處”
隨後看也沒看元文昌,轉頭走了。
元文昌擦了擦臉上被逼出來的淚,嘴角卻慢慢彎了起來,是真的放下了吧?不然他早就該生氣了。
抬頭看了看冬日的斜陽,他忽然覺得,自己離走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