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低頭的時候低頭，邵謙很坦誠。
    “外援？”楚正源叼著煙，拿起聽筒來，真給他打電話問去了，先打給了省廳，這方麵的專家方教授在外地做學術研究，一時半會趕不回來。
    於是他將電話打到了方教授的手機上，電話那頭的男聲嗓音低啞，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者，但發音中氣十足，身體康健。
    邵謙揉著眉心，沒再刻意關注電話中的內容了，隻聽著楚正源說什麼“不合適吧。”，“他行嗎？”，“要不再想想辦法。”之類的推脫話術。
    終於，他放下電話，“方教授推薦了蘇念，給我這一頓誇啊。”
    邵謙一驚，“這老頭是瘋了嗎？就不說合不合規矩，他有經驗嗎！”
    楚正源艱難點頭，“他還真有，汪瑞雪經常帶著蘇念拜訪方教授，這小子年紀不大就跟在方教授身邊學習了，這些年方教授經手的案子，有一半都是他帶著蘇念一起辦的，”
    邵謙動動唇，“我還是覺得不太合適。”
    “那你現在有思路嗎？”
    邵謙搖頭，“算了，死馬當活馬醫吧。”
    關上大門，邵謙靠在牆邊上點了一根煙，狠狠地嘬了一口，三分之一都讓他吸了下去，過肺時的嗆辣使人差點咳嗽了出來。
    他拿出手機，調出通話記錄，目光停留在最近的一條上。
    那是蘇念打來的，這小兔崽子還說馬上就到。
    發現自己真有這個想法之後，邵謙抓了抓頭發，他本身就對蘇念…抱有很高的期待。
    楚端玉和張一天遠遠地看著他，兩人悄悄地嘀咕著，後來還玩起了剪刀石頭布，最後楚端玉苦著一張臉磨蹭了過去。
    “隊長，三口滅門案中的不明腳印查清楚了，是…”楚端玉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口水，“是他家丫頭在外麵的一個，炮，炮…友的…”
    邵謙直起身來，沒控製住手一抖，將手機摔了出去。
    楚端玉嚇得小跳了一下。
    也就是沒有線索嘍，能查的都查幹淨嘍，這樣下去就歸入懸案嘍？
    “你倆剛剛幹什麼呢？”
    楚端玉知道他要發火，耷拉著腦袋沒出聲。
    “都他媽混日子啊！”
    屋內二十多個人全體起立。
    “一個個拿著納稅人的錢就一天天來混日子是吧！可以啊，混唄，到月底工資照發，死幾個又他媽什麼關係！？”
    屋內安靜的連呼吸聲都聽不清，警員低著頭，無一例外。
    “不是說嫌疑人有可能自學醫學解剖？那就給我一家一家的查！書店，圖書館，學校，圖批，沒查出來統統不許吃飯不許睡覺不許上廁所，把自己當成機器人給我24小時連軸轉！”
    “報，報告隊長，全市這些地方加起來有好幾百家了…”張一天戰戰兢兢開口說道。
    “嫌人少是吧，預備隊偵查員外勤組技術隊，長腿的全部給我出去查！”
    咆哮聲震耳欲聾。
    邵謙是真急了，保不齊說不準就沒準還會有第四起案子，天生的正義感和因自身素質不夠產生的挫敗感，逼得人想發瘋。
    他甚至覺得自己真是給蘇俊安丟人了。
    “還他媽愣著不動喝西北風啊！”
    半分鍾後，辦公大廳空空如也，楚端玉和張一天都跑得飛快，邵謙撐著身體平複了一下心情，他當然不打算幹等著，打算再去現場看看。
    “哎！你不能進去！”
    尋聲望去，邵謙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蘇念，棕色的外套，白色的T恤衫，平時這小子在家都是穿著寬鬆舒適的睡衣，淡淡看他一眼然後跑去閣樓，一副愛搭不理的模樣，一點轍都沒有，講真的，他都沒想到蘇念能在電話裏能跟他好好說話。
    還真…到的挺快的。
    “隊長，他自己衝進來的我們沒攔住。”
    邵謙擺了擺手，讓接待室的兩人先出去，一個孩子都攔不住還能幹點什麼？
    蘇念氣喘籲籲，臉有點泛紅，微鎖著眉頭，眼神亮亮的，給人的感覺就是幹淨。
    好幹淨啊。
    就是一塊無暇的白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毫無雜質。
    這麼幹淨的一個孩子，惹人疼的，讓他去接觸罪惡，就像是做了什麼天理難容的事情，邵謙於心不忍，還有些愧疚。
    這世上很少有人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凝望深淵之人，必將被深淵所同化。
    汪瑞雪，你這真是要毀了你兒子啊。
    蘇念還在喘息著，細碎的音節在口中流連。“不對…”
    由於他的出現，邵謙的憤怒很快得以平息，蘇念走進屋內，將摔在地上的手機撿起。確認還能開機之後交還給它的主人。
    那雙手纖細修長，指甲修的圓潤，可是在微微發抖。
    邵謙接過來，對上他的眼睛，這孩子立馬將視線移開，怯生生的。
    蘇念站定在白板前，上麵羅列著這三起案件全部的重點信息，總結性的信息十分稀少，
    犯罪嫌疑人，男，年齡35到40歲，身高175到185，受過高等教育，有固定收入，智商頗高。
    這樣的人大街上一抓一大把。
    楚端玉不知什麼時候又偷摸折返回來，他一向是跟著邵謙行動，他看著蘇念挑了挑眉，這個臭小子哪兒來的？
    “隊長，我們，出發？”楚端玉試探著問道。
    邵謙沒有回。
    “隊長我們可以出發了吧？”楚端玉大著膽子湊到邵謙身邊。
    邵謙伸手一拍楚端玉的腦袋，給他推遠，“你安靜點。”
    蘇念麵對著白板始終沒有回頭，足足快半個小時以後，他轉身從身後的辦公桌上抽出了一張打印紙，開始寫寫畫畫，時不時還回頭看一眼白板上的內容。
    楚端玉幹脆拉過了椅子，坐在了一邊，打著哈氣看著他。
    “我們先說刀吧。”
    “你先交代自己是誰…哎喲我去…”楚端玉剛想diss，腦袋上就結結實實挨了一下，一扭頭發現邵謙就在身後，隻好乖乖閉嘴。
    邵謙抖了抖煙灰，沒製止他。
    “三口滅門案中，在被害人主臥發現的詭異刀具叫做鬼手，是十四世紀意大利的一個瘋鐵匠所鑄，他將自己妻子的右手砍下做成刀柄上的裝飾，將兒子肋骨做成刀刃，故事中，鐵匠也將自己的腿砍下來做成刀柄，但凶手沒有那樣做，他把常安遠的腿骨做成了刀鞘，他並不滿足還原古老的故事，還追求改良和創新。”蘇念說著，總算將目光離開了白板，轉而投向邵謙，“第二案中的匕首叫做蝮蛇，起源南非，是一位勇士用來殺死敵對部落的人所用，刀是用一千條毒蛇的毒液澆鑄的，毒，正應了案件被害人的死法。”
    “你下午不上課啊？”邵謙忽然沒來由的問了一句。
    “請假了。”蘇念坦誠回道，“第三把匕首叫火隕，相傳是十七世紀歐洲的一個農名用隕石打造的，這把刀的常年恒溫20，用這把刀割開的傷口會流血不止，這和案子中被放幹血的死法相吻合。”
    楚端玉咳嗽了一聲，邵謙叼著煙頭對蘇念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然後是根據現有線索進行的初步畫像。”蘇念拿過白板筆，側身走到後麵的玻璃牆前，“他極有可能是個海歸，收入不菲，頭腦精明，做事嚴謹，善於溝通，有創造性思維，人際關係複雜，家庭關係極差，父母離異或者有一方死亡，早期尤其是青春期主要的壓力源來自於家庭，短發，目光有神，時常皺眉，眼睛和嘴角多多少少有一點下垂，喜歡把自己打扮的幹幹淨淨的，已經成家，但是婚姻不順，有或者曾經有個孩子，愛好收藏刀具，職業…他的工作性質一定常與人打交道，有可能是公司人事部主管，也有可能是公關之類。”
    “嘖嘖嘖。”
    這又是楚端玉的聲音。
    蘇念依舊沒有回頭，他可以想象的到他的眼神，疑惑，抵觸，不認同。
    這次邵謙都懶得搭理楚端玉了，他往前走了兩步，單手摟過蘇念的肩膀，給人直接帶出了公共辦公區。
    “我知道你媽給你教的好，方教授也喜歡你，辦案經驗多少也有點，但這不是小事，靠譜麼？”
    “老師遠在天邊幫不了你，你還有別的辦法嗎？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這，這倒是。”邵謙笑容牽強，心態完全被看出來了啊。
    這是近幾年他聽蘇念說話最多的一次了，他的聲音冷冷的，沒什麼感情和情緒波動，隻是簡單的傳達結論。
    汪瑞雪的側寫能力沒得說，但蘇念年紀不大，也怪不得楚端玉冷嘲熱諷，更怪不得他不會接受蘇念的這番話了。
    “這，這隻是理想狀態下…具體，我能看看現場嗎？”蘇念小聲詢問道。
    邵謙夾煙的手指停在了半空中，“血呼啦的有什麼好看的。”
    “我覺得三起案子之間一定會有聯係，所以我想看看。”
    邵謙撓了撓頭，長歎一聲，回身把楚端玉叫了出來。
    “隊長什麼事？”
    “一會重回一趟現場，你帶上東西，有什麼需要注意的你跟念念…哦對正式介紹一下，蘇念，方教授的得意門生，這個是隊裏法醫楚端玉，楚局的公子，小楚你別欺負他啊！”
    楚端玉上上下下將蘇念好好審視了一番，然後冷哼一聲，
    “蘇念啊，能耐啊，一進門就叨叨，之前的推論你怎麼得出來的，靠猜？”楚端玉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沒有看著蘇念，反而緊緊盯著邵謙。
    邵謙回瞪了他一眼。
    楚端玉看得出來隊長似乎聽得挺認真，而且真心聽了進去，不過要是猜，這點他也會，隊長想聽的話他能編出一整本小說來。
    大概隻有楚端玉有膽子問出這樣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