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被盯上了。
    是忽然被某束目光鎖在了身上，隔了紛雜的人群，那目光毫不辟易地落在我臉上，沒有宮中常見的猜忌意味，隻是帶著探究似的好奇，緊緊盯住了我。
    我不動聲色地垂著頭，再垂下眼睛，藏起自己心中想法，努力地扮演一個毫無殺傷力的平凡宮女。
    可惜，不行。
    那目光並不淩厲，卻透著不容躲藏的意味，似乎在不經意之間剝去了你的外殼，讓你最柔軟的所在暴露在陽光下。
    真是可怕的人物啊。
    早就知道宮中心計深沉的人大有人在，卻沒有料到竟然敢在這樣的場合肆意地窺視別人，也是我自己太過大意，卸去了那平庸無能的偽裝，自然招惹了別人。
    等到那目光終於稍微放鬆的時候，我抬頭，不著痕跡地尋找那道目光的主人。
    看見那人的刹那，我像被一桶冰水當頭淋下，從頭頂僵到腳底。
    看著我微笑的人，是當朝的天子，皇上，主子，宮尋汐。
    遇到危險的第一反應是要逃，逃得越遠越好，第二反應才是低頭想想：我為什麼要逃？
    不過是被他看穿了偽裝，這宮裏誰不是在夾著尾巴過日子，隻不過，要看夾的是什麼尾巴罷了。
    不管是狐狸尾巴，還是豺狼的尾巴，隻要不露出來，那就是沒有。
    我西門青瞳，自甘平庸，自甘沉淪，願意就在這深宮內苑的勾心鬥角中當個與人無礙的小宮女，願意藏在西門如相的影子裏與世無爭，他又能奈我何。
    何況，現在的西門青瞳，很善良，很安靜，很無害。
    宮尋汐的目光很快離開，周圍喧嘩的人聲很快湧上來，仿佛在刹那間回歸人間。
    後背微涼，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是出了一聲冷汗。
    。。。
    如兒陪侍在太後身邊，我安靜地看眾位嬪妃巧笑著鬥智鬥勇，收斂了目光，專心地觀察燕嬪紅琉璃的魚形耳墜。
    真是張揚的人啊。
    宮中二妃三嬪都是有著堅實後台的人，隻有她連飛燕是個不高不低的知州小姐，雖然不像什麼心計高深有著封後野心的人，可是畢竟是得寵的妃子，況且，個性也太招搖了些。
    如果我沒料錯的話，先皇薨後後宮中的第一場鬥爭，死的會是她連飛燕。
    。。。
    壽筵散後，我和阿寧回到甘織宮，如兒被太後留下。
    是夜，月光明澈，滿庭如水月光，安靜且哀傷。
    那個倔強驕傲的西門如相，此刻應該正在明光殿的臥房中，身上裹一方織金紅錦，等待一個叫宮尋汐的男人到來。
    那個倔強驕傲的西門如相，終於把自己，把自己剩下的所有年華，都交給了這重重宮闈，交給了那個可以決定她命運的男人。
    以後的歲月流年中，他要她生，她便生，他要她死，她便隻能死，他願意寵她，她便是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她便是那可以翱翔於九天的鳳凰，他若不寵她，她就隻能從那高台上重重跌下，摔碎了自己的驕傲，摔碎自己的所有過去和未來。
    這是怎樣的幸運，這又是怎樣的悲哀。
    我的如兒，今夜以後，便不再是我的如兒。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今夜之後，我的如兒，不再是那在水一方的伊人，蒹葭沒了，白露也沒了，有的是甘織宮如嬪，如眷宮如妃，未央宮皇後。
    她能走這麼遠，我知道。
    因為我會在，一直都會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