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餘握緊了手電，定了定神，畢竟他是學醫的，膽子比起任何一個普通人都要大得多，即便心中也很是恐慌，可他還是收回了視線，把微弱黯淡的手電光射向了最近的那幾個荒墳。
    他的夜視能力早就變得出奇的好，比起手電光，他更能清晰地看到，幾個荒墳散發著森冷氣息的墳包前都立著一個灰蒙蒙的牌位，牌位之後放著他們的遺像，以及香爐和一些已經腐爛了的祭品。
    謝餘似乎突然意識到什麼，再次轉過身，向著自己身後的墳包看去，雖然身後的墳墓和周圍其他荒墳看上去十分相似，但缺少了什麼東西……
    牌位上的香爐裏的香灰消失了，後方本該放著遺像和祭品的地方，卻是空空蕩蕩的。
    謝餘有些不解。
    難道真的有人，不，或者是什麼東西在享用香和祭品？
    目光一一地掃過那些牌位，眼神裏的光逐漸變得幽深冰冷，仿佛從中發現了什麼端倪。
    良久良久，他小心地繞過這些荒墳，周圍不知不覺地亮起了白慘慘的磷火，它們在他身周跳躍著，四周寂靜如死，霧氣縈繞在每個墳塚之間。
    驀然，謝餘聽到了一陣浪湧的聲音，他循聲抬眸，在不遠處，他看到了一片白色的反光，那裏想必就是織女湖了。
    沒想到他們繞了一圈，還是不可避免地回到了這片織女湖。
    謝餘咬了咬牙，慢慢地順著那片白色的反光，朝著織女湖走去。
    卻沒想到，繞過那片墳包的時候，再次出現了那條彎彎曲曲的小路，小路的不遠處，那片織女湖的位置憑空出現了一座四合院，門上一左一右地掛著一個燈籠，一邊紅色，一邊白色。
    兩盞燈籠亮著，一邊散發著詭異猩紅的血色，一邊則是慘淡幽冷的森白，黑暗中微微搖晃著，給人一種極其不詳的感覺。
    謝餘沉思著，靜靜地打量著那座四合院，在一片白色的反光之中，那座四合院好像一個突兀的出現的孤島，靜謐孤獨，無所憑依，就仿佛此刻的他。
    噠噠噠------!
    背後的荒墳之中，突然傳來了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打破了這裏的死寂。
    謝餘的後背寒毛倒豎，在這種空無一人的荒墳，掛著詭異紅白燈籠的小院，突然出現的腳步聲，絕對不太可能是來自自己的同伴，因為這種腳步聲太過整齊，步伐太過一致了!
    謝餘猛地回頭-----
    下一秒，一副恐怖的景象慢慢地闖入了他的視野裏。
    四個人抬著一頂猩紅的轎子，正以穩定的步伐向著謝餘的方向走來，隨著距離的逼近，謝餘能夠清晰地看到，那四個抬著轎子的，居然是用紙糊出來的紙人------慘白的麵孔之上，塗著大紅色的詭異腮紅，嘴唇上翹著，露出僵硬的恐怖微笑。
    而它們的手上，抬著的居然也是紙轎子!
    四個紙人帶著詭異的微笑，向著謝餘的方向步步逼近著，速度也在逐漸加快，由走變跑，速度快得驚人。
    大片的黑暗籠罩而來。
    謝餘的瞳孔驟然緊縮，還沒有等他反應過來，就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頓時被一陣猩紅覆蓋，一股濃烈腐臭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強烈的衝擊之下，謝餘感覺自己似乎暈眩了幾秒……或者幾分鍾。
    他眨了眨眼，花了兩秒鍾才意識到，自己居然還活著。
    等……等等……
    所以，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
    怎麼回事？
    謝餘眨了眨眼，先是感到自己的視線被一片猩紅覆蓋，緊接著，他意識到自己所處的環境似乎在晃動，簡直就像是在……
    轎子裏似的。
    他猶豫了幾秒，抬起手指，下意識地向著自己的臉摸去。
    熟悉的，織物的觸感。
    “……”
    糟糕了啊。
    真的很糟糕了啊啊啊!!!
    謝餘的額角滲出了冷汗，他小心翼翼地將腦袋上的紅蓋頭掀起一角，偷偷地向外看去。
    外麵也是一片猩紅。
    完完全全就是紙轎子的內部啊!
    謝餘的手指蜷曲，看到紅蓋頭下方的縫隙之中，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刺眼的大紅喜服，連腳上的鞋子都變成了奇怪的繡花鞋，所幸，還比較合腳。
    紙轎子雖然是紙做的，卻離奇地能承受得住一個成年男人的重量，結實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眼前還是猩紅一片，光線朦朦朧朧，謝餘看不清外界的情況，他下意識地想撩起轎簾看外麵，但外麵卻是比剛剛更濃重的黑暗與遮擋了視野的霧氣，沒有任何的光源，那種徹底的，極其恐怖的黑暗幾乎讓人無法喘息，仿佛黑暗中有什麼怪物正等著擇人而噬，讓謝餘不敢輕易地揭開紅色的蓋頭。
    謝餘的額角滲出更多細密的冷汗。
    未知最恐懼。
    謝餘完全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到達何處，隻能緊緊地攥著衣角，保持著一貫的從容鎮定。
    “係統？”他試探著呼喚腦海裏的係統。
    係統安靜如被掐了脖子的雞。
    “媽的，就知道這係統關鍵的時候不靠譜。”謝餘在心裏罵了一句。
    紙轎子晃啊晃，隔著薄薄的紅紙，能夠聽到四個紙人急促的腳步聲。
    他想起了自己從周建軍那裏聽說過的，村民希望新的織女和鎖龍井裏的惡龍結婚，能夠通過這種方式鎮壓惡龍，同時牽製住織女。
    看來，織女在村民的心中其實並不是能夠解救他們的大恩人。
    他們並不感激織女為他們祈福，為他們帶來的風調雨順，反而對她非常的忌憚。
    難道說，在他們的眼中，織女其實也是跟惡龍差不多的……怪物？
    忽然，一隻冰冷的手毫無預兆地在黑暗中浮現，按在了他的腰上，隔著薄薄的布料，那死人般陰冷恐怖的溫度滲了進來，令他頭皮一陣發麻。
    “啊啊啊啊------!”
    猝不及防的驚駭之下，謝餘不由得發出一聲慘叫。
    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青年弓著身子猛地跳了起來，但下一秒，又被那雙加重力道的手硬生生地按了下去。
    “別動。”
    隔著晃動的紅色蓋頭，視線一片模糊，男人低沉的聲音緊貼著耳邊傳來，在紙轎子內回蕩著。
    周默雲俯下身，攬住瑟瑟發抖，嚇得夠嗆的青年的軀體，不悅地問：“你跑什麼？”
    謝餘並沒有全身放鬆的感覺，情緒依舊緊繃。
    “周默雲？”他壓低了聲音，問，“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裏？”周默雲似乎感覺有點好笑，連鏡片下陰鬱的眼睛都帶了點笑意，嘴角的弧度也微微的上揚。
    謝餘緊緊地盯著他。
    在應激之下，青年仍然在劇烈地喘息著，胸膛劇烈地上下起伏，四肢和軀體都緊繃著，像是被拉開到極致的弓弦。
    隔著薄薄的紅色的布料，隱約能夠看到他五官的輪廓，濕熱的氣息被捂在口鼻前，嘴唇翕動開合，沙啞的嗓音被悶在狹小的空間內，顫抖的喉頭上下滾動，帶著一點尚未散去的恐慌，疑慮和戒備，“你什麼時候來的？你的目的？”他緩了一口氣，追問。
    紙轎子內的空間不大，此刻被塞進了兩個成年男子的軀體，顯得分外擁擠狹窄。
    周默雲的樣子看起來跟平常有很大的不同。
    原本的短發變成了銀白色的長發，漆黑冰冷的發絲順著他的肩膀流瀉而下，落在了謝餘的身上，細細密密地將緊貼著的兩人攏了進去。
    謝餘仰著頭，敞開的猩紅嫁衣間，露出一小片汗濕的皮膚，黏著銀白色的淩亂發絲。
    周默雲摁著謝餘，視線落在了對方的咽喉之上，那裏看起來蒼白而脆弱，仿佛他隻要輕輕地一捏，對方的脖頸就能斷掉。
    “就在你們進入織女村的時候，我就跟進來了。”周默雲淡淡地說。
    “你是為了……他的眼睛？”謝餘想起了自己就是為了係統所說的蘇鳶的眼睛而來的，那麼，周默雲從香水工廠到這個織女村，似乎一直都是追著自己而來，不，不是追著自己，而是，這一切，無論是香水工廠也好，還是這個織女村也好，他都是引導他進入這裏的人。
    謝餘覺得他的目的，有很大的可能是為了蘇鳶。
    可周默雲怎麼會認識蘇鳶？
    他們究竟是什麼關係？
    周默雲不置可否，目光沉沉，像是某種蟄伏在黑暗中的猛獸，給人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他的眼睛有著很奇異的力量，會喚醒人心底的，不可告人的欲望。”周默雲低低地說，“所以，不要直視他的眼睛，它會讓人發瘋。織女村的男人就是這樣的例子。”
    謝餘微微側頭，若有所思地盯著他：“那你呢？”
    周默雲輕笑一聲：“我本來就是瘋子。”
    謝餘對他這句話還是很讚同的。
    雖然這人表麵看上去很正常。
    是的，太奇怪了。
    某種詭異的饑餓和幹渴感再次燃燒起來，但和以往的每一次都有微妙的不同，隱隱的，暗沉沉的，那種不受控的陌生感，讓周默雲本人都感到焦躁起來。
    他皺著眉，低下頭，注視著懷中的青年。
    紅色的帕子在剛剛的掙紮中顯得有些淩亂，稍稍向前垂去，露出了青年的小半截脖頸，黑色的柔軟發絲亂糟糟的，一小段白皙纖細的後頸上還滲著細汗，紅色的領口敞開著，脖頸處，骨骼清瘦的線條彎折著，向著領子深處蜿蜒，隱約可見一小片背脊。
    熱氣騰騰。
    那一小片皮膚，似乎極適合印上一個牙印。
    叼起一小塊皮肉，在牙齒間研磨著，直到嚐到鮮血的滋味，再用舌頭貪婪而愉快的舔去。
    腦海裏，忍不住回想起了在香水工廠那個廠長宿舍裏，他咬開青年的脖頸，吸食青年頸上的鮮血的畫麵，那種暢快的，饜足的，美妙的感覺仿佛再次回歸一般，讓他有種躍躍欲試的感覺。
    注視著近在咫尺的青年，周默雲黑色眼珠深處暗潮洶湧，下意識地加重了掌下的力氣。
    他對自己如今的模樣也很感不可思議。
    這明明不是平常的樣子。
    可是，在進入這個織女村時，他的模樣就莫名其妙地發生了變化。
    他並不喜歡這樣的自己，感覺就像是他厭惡的那個人一樣。
    不明來由地，謝餘覺得後背發涼，像是被某種特別危險的存在打量著。
    隻可惜，紅色的蓋頭仍然遮在眼前，擋住了他的視線，濕熱的呼吸被悶在了蓋頭下，什麼都看不清楚，一片黑暗之中，五感都變得敏銳而清晰。
    唯一能夠清晰感知道的……就是他身體上的束縛似乎在逐漸增加，並且越來越無法忽視。
    “……唔。”
    謝餘微微皺眉，發出一聲悶哼。
    “嗯？”
    “喂，你該鬆開我了。”
    應對危險的本能卻在腦海裏警鈴大作，令謝餘下意識地向後撤了撤。
    空氣沉寂了幾秒。
    氣氛似乎有些古怪。
    謝餘定了定神，正準備張口再說些什麼，但是，下一秒，他感到束縛自己四肢和軀幹的黑暗繩索漸漸消散。
    被鬆開了？
    他愣了一下。
    “……”
    謝餘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若有所思地向前看去，但是，在一片漆黑之中，又隔著薄薄的布帕，什麼都看不清楚。
    周默雲那邊一片死寂，似乎並沒有回應他的打算。
    “周默雲……”
    “說。”
    “織女和惡龍是怎麼樣一種關係？”謝餘問。
    “共生。”
    “共生？”
    “村民恐懼惡龍，織女鎮壓惡龍，惡龍被鎮壓，織女就會被村民拋棄遺忘；惡龍興風作浪，村民就會再度依靠織女。”
    “那村民希望織女嫁給惡龍，是以惡製惡？”
    “織女湖裏的蛇一樣的女人是什麼？惡龍？”
    “是那個叫茉雪的，被拐騙過來的女孩。”周默雲離奇地很有耐心，“是被村民選出來的織女。”
    “織女還能被選出來？”
    “這個村就是織女村，所有的年輕貌美的女人都可以叫做織女。她們其實，都是村民中的人販子拐騙來的。”周默雲淡淡地說，“這個村子太窮了，村子裏的男人們無法娶妻生子，無法延續後代，織女的故事會騙來一些可憐的，懷有美好夢想的女孩……”周默雲說。
    “這些女孩一旦被騙進來，他們就沒辦法出去了，隻能在這裏嫁人和繁衍後代，日複一日的勞作，就像真正的織女一樣心存怨恨，織女的詛咒由此而來……”
    “茉雪是個很有本事，也很強勢的女孩，原本她會有更好的人生……”
    “織女村徹底毀了她夢想……”
    “X傳染病帶給她的，不是恐怖和噩夢，反而是救贖，是複仇。”
    “畸變的她，所向披靡。”
    “那惡龍呢？”
    “惡龍是不會害織女的，它是來接織女回天界的。”周默雲幽幽地說，“有危險的是牛郎和他的老黃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