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十九香水工廠(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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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餘的目光慢慢地,一格一格地從裏麵這些玫瑰罪的死刑犯臉上掠過,似乎想從他們的表情上讀出點什麼。
廠工似乎注意到了謝餘的目光,不由得偏頭辯解了幾句:“工廠沒有虐待這些死刑犯的愛好,我們幾乎每天都會給他們熏香水,讓他們得以存活下去-----這其實比大部分的采花工的待遇都還好了。”
“哦,是嗎?”謝餘不為所動地淡淡反問,“這樣說起來,你們倒是慈善家了,免費給這些犯罪的人熏香水,不如你問問他們是想死,還是想被你們接管?”
廠工被謝餘這樣不鹹不淡地梗了一下,沒有出聲。
玫瑰香水工廠絕對不是一個會做浪費香水的好事的工廠,他們沒有全部接管所有的死刑犯,而是部分接管這些死刑犯,這就說明了這裏麵有問題------從利益角度推斷,被玫瑰香水工廠接管的這些死刑犯的某些特質應該對這個工廠的發展有利。
謝餘一開始不清楚這個“利”到底是什麼-----畢竟無論從哪個角度來想,花費香水養著一些勞動力並不高的人,對於這個工廠的廠長來說,都算不上一件精明的生意。
但現在,他終於明白了這個“利”是什麼了。
廠工沉默了一會兒,才歎息了一聲,有些尷尬地開口道:“……這些死刑犯是工廠特地挑選的,對玫瑰香水有一定的抗性的人。”
“……這些哪怕是被香水腐蝕了,也不會輕易對香水出現上癮征兆,他們堅持自我,恪守本心,寧死都不會向”絕美幻想”玫瑰輕易屈服-----事實上,他們之所以會因為犯罪被抓,大部分是為了研製玫瑰香水的解藥。”
這個廠工又靜了一會兒,說:“在大部分的人都已經屈服於玫瑰香水的成癮性的時候,除了儀器,我們很難通過普通香水的試香紙去具體檢測一款玫瑰香水的濃度和持香力。”
“因為調香師這種已經高度成癮的人群,是很難通過自己對香水的反應去甄別一款香水的好壞,大部分的調香師因為日夜使用高濃度的”絕美幻想”玫瑰香水,對香氣已經麻木了。”
“但你也看到了,儀器是很珍貴的,我們不能隨時地啟用儀器去檢測香水。”
“這個時候,我們就需要可以抵抗玫瑰香水,對它更為敏感排斥的人群作為實驗對象,通過這些人的痛苦反應推測出這款香水的效力-----我們將這類人群稱為試香紙。”
廠工一邊說著,一邊領著謝餘往更深的裏麵走去:“剛剛你看到的都是快要報廢的試香紙,他們已經快要撐不住了,但是還能使用一到兩次,不過這次領你來走的是特殊通道,你使用的試香紙是我們工廠最老牌的試香紙之一。”
說著,這位廠工歎了一口氣:“這些老牌試香紙也都快不行了,昨天據說為了五月玫瑰節,有個調香師試驗了一瓶特極香水,又報廢了一個,已經轉到低級外圍區去了,不過,你這次用的這個是我們工廠質量最高的試香紙,他的精神看起來還不錯,對玫瑰香水的排斥反應也很穩定。”
說到這裏,這個廠工不由得感歎一聲:“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穩定排斥玫瑰香水的人,都已經那麼痛苦了,還是從來不改變自己對玫瑰香水的排斥,心智之堅定讓人敬佩。”
“五月玫瑰節已經在他身上試驗了好幾瓶特級香水了,雖然他的身體出現了一定程度的中毒,器官衰竭的情況,虛弱了不少,但排斥反應十年如一日未曾變更過。”
“我都懷疑這種人是不是真的人類了,也太固執了。”
謝餘一言不發,他看著周圍那些死刑犯,眸色越來越深,最終很輕地說了一句:“我也覺得,太固執了。”
廠工沒有聽清謝餘的話,轉過身來反問他:“你說什麼?”
這次謝餘沒有回答他。
廠工領著他繼續往裏走,隨著地道越來越陰暗,地道左右的牢籠越來越大,裏麵生活的設施也越來越齊全,越來越像是一個人臨時生活的房間。
最終,廠工停在一個獨立的牢籠旁邊,這個牢籠比較大,床放在最裏麵,裏麵的“試香紙”隱在黑暗裏看不見,隻能隱約看到床邊坐著一個身軀佝僂的人形黑色輪廓。
這個牢籠相較於其他的牢籠整潔許多,柵欄上還掛著兩件陳舊泛黃的舊衣物,裏麵的桌子上也規整地擺放了一些書本紙筆和幾個零散的煙盒,煙盒已經空了。
那位帶領謝餘來到這裏的廠工神色複雜地看著這個幹淨得不像地牢的牢籠,轉過頭對謝餘說:“他又自己打掃過了……真是一點都不像一個被試香這麼久的人,還能維持這種理智……”
“這就是你今天檢測的試香紙。”廠工掏出了鑰匙,插入了鎖孔。
與此同時,一牆之隔的另一條地道裏,另一個廠工領著趙一非往裏麵走,正喋喋不休地,驕傲地向他解釋這個玫瑰香水工廠的地牢。
趙一非看著這些牢籠裏的死刑犯,眉頭鎖到可以夾死一隻蒼蠅-----他在看到這些玫瑰流民狀的死刑犯的一瞬間就下意識地拔出了槍,但很快,他意識到了這些死刑犯和玫瑰流民的不一樣之處。
但這個不一樣之處讓他眉頭更為緊鎖了。
-----這些家夥,雖然已經被香水侵蝕感染到這個地步了,但居然全都是清醒的,他們在努力和腐蝕他們意識的玫瑰香水做著鬥爭。
這個廠工走在趙一非的前麵,一邊敲了敲一個牢籠的鐵門,一邊語帶羨慕地說:“你小子運氣不錯,這是一個快要報廢的老牌試香紙,昨天被一個高級調香師的一瓶特級香水給試廢了,現在看起來半死不活,正好可以用來給你做檢測。”
趙一非麵無表情地轉頭看向這個陰沉黑暗的牢籠內。
地牢裏沒有什麼燈光,可見度極低,他隻能大致地看到一個背靠在牆壁上的人形黑影,身軀隨著呼吸微弱地起伏著,一股近乎於腐爛的惡臭從這個人的身上彌漫開,讓廠工厭惡地揮了揮鼻尖的空氣。
這個人,或者說這張試香紙隻有一條手臂和半張臉探出了陰影,露在微弱的光線裏,大概能看到,於是,趙一非抬頭看向了對方的手和臉。
他的手已經全部皸裂開綻,漆黑的,血一般的紋路一直從虎口蔓延到手肘,露出來的半張臉更是麵目全非,剝裂血腥,焦距都沒有的和柵欄外的趙一非對視著。
有一瞬間,一種無法言說的恐懼湧上了趙一非的心頭-----這半張臉,這半張血肉模糊的臉,他好像在某個噩夢般的時間與地方見到過,這讓趙一非握著槍的手無法控製般地,痙攣般地顫抖起來。
趙一非的胸膛還在劇烈地起伏,但他的呼吸幾乎停止了,宛若被凍僵一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直勾勾地注視著這張臉。
手槍從他的掌心滑落,化作無數光點跌落在地上。
但廠工卻沒有察覺趙一非的異常,他把鑰匙插入了牢籠上的鎖孔裏麵,緩慢地推開了陳舊的,生鏽的鐵門……
而在離他們稍遠一些的地方。
哐啷啷-------
布滿灰塵和鐵鏽的門也同時在米迦勒的眼前緩緩打開。
廠工讓開了道路,讓他身後的米迦勒可以看到牢籠裏的情形-----
米迦勒的呼吸驟然停頓一瞬。
他看到的是,他的哥哥拉斐爾那半張如同鬼魅,腐爛散發著血腥與惡臭的臉,完全盛放的玫瑰在眼底,以及伸出眼眶的一些觸須,還有另外半張比真正的天使拉斐爾更為俊美的臉。
兩張臉,一張惡魔,一張天使。
自從他們分開以後,他從未見過拉斐爾的這宛若割裂一般的麵孔。
隻見拉斐爾從床上緩緩地站起來,溫和地對他微笑:“你好,米迦勒。”
走廊上昏暗的燈光斜斜地順著打開的牢籠的門透射進去,照著黑暗裏的那個人形黑色輪廓,他抬起頭來,目光平靜地與謝餘對視。
雖然有走廊的燈光,但亮度不夠,廠工把手中的電筒遞給了謝餘,偏了偏頭示意謝餘走進去,自己在外麵等著,並帶點嫌惡的表情解釋說:“我們身上的玫瑰味道太濃了,會對試香紙有一定的幹擾,一般一個人進去就可以了。”
“進去之後,這個試香紙會教你怎麼檢驗自己的天賦的,他很熟練了,脾氣也不錯,不會攻擊你。”這個廠工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雖然這個試香紙有時候會對來測試的人說一些很奇怪的話,但總體來說,還是很配合的。”
謝餘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他很平靜地接過廠工遞給他的手電筒,調到了最大的亮度,一步一步地走進了這個牢籠。
手電筒的光束隨著謝餘的走入,從地麵緩慢地向床邊靠近,慘白的光暈裏先是出現一雙謝餘有點眼熟的舊皮鞋,然後是一條洗的發白的製服褲子,再往上掃,能看到一個人舉著沒有點燃的煙,眼眸裏帶著一點意外的表情坐在床邊,默默地跟他對視著。
這個人的臉部和手臂都已經完全變形了,手指的關節處都是裸露的,長滿觸須的骨頭,呼吸聲細微到近乎於無,臉部慘白,眼球微微突出,原本算得上英俊的臉頰兩側凹陷了下去,就像幾十年都沒有吃過肉似的,瘦得幾乎隻剩一具骨頭架子了。
謝餘從未見過這個人如此淒慘的樣子,他一向都是特別光鮮的形象,除了那一次,他在記憶裏看過的那次,那是在他們的現實世界裏,香水工廠裏的那樁慘案裏,他唯一一次露出了令人不忍目睹的樣子,跟現在幾乎沒有任何的差別。
然而,謝餘也記得,無論這個人變成什麼樣子,卻總有一雙眼睛,依舊是不變的溫和而堅定,裏麵一支玫瑰也沒有生長。
謝餘沉默了一會兒,他用手電筒對著這個人的臉,語調一點起伏都沒有:“陳警官,好久不見。”
鐵門搖搖晃晃地打開,發出難聽的聲響,然而站在門前的趙一非失去了往裏麵走動的勇氣。
他好像在一瞬間化作了一尊木雕,或者說,他希望自己隻是一尊木雕。
廠工疑惑地推了他兩下,但趙一非人高馬大,他根本推不動。
這個時候,牢籠裏的“試香紙”忽然挪動手指,輕微地朝他動了一下,靠在牆上的這個“試香紙”那隻渙散的眼睛努力聚焦著看向了趙一非,他發出微弱的,帶著疑問的,嘶啞的聲音問:“……隊長,是你麼?”
隻是這麼輕輕的一聲,一直沉在原地的趙一非就像是被一槍狠狠擊中了,痛得他幾乎要咬牙切齒,麵目猙獰才能控製住自己的表情。
他在這一瞬間認出了這個人是誰。
這是他曾經還是傳染病防治中心特別行動部第五支隊隊長時的搭檔----淩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