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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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個人覺得那個女孩的博客上寫的男人與我有些像,特意去看了她的名字,叫做非水之水。很多人叫她水,單字的音節,直而平的滑去,永不拖泥帶水,爽脆得令人感到舒適。
——他有一個女朋友,在很遠或很近的地方,但不管在哪兒,我都能感覺到她溫暖的呼吸,因為當一個人時,他的目光總是凝注於遠方,深深的凝視往往因微小驚擾而迅捷收回,凝固在眼中化作不動聲色的鉛灰——他是一個深情的男子,他的愛情如此稀少珍貴,曇花似的一現即逝,唯留下濃烈的情感,帶給人措手不及的幻滅。
——不知為什麼,我總是覺得他不應該屬於這個世界,世界在他的身邊匆匆而過,他卻總是在河岸看著河水流過,我幾乎認為這種人已沒有愛欲,內心平和安靜,然而我錯了,當他談及自己女友的寥寥數語中,我終於看到了他眸子深處的微小火花,濃烈,溫柔,貪婪,霸道,以及不可名狀的深切悲哀。
——都是因為她吧,他全部的感情。但他為什麼那麼難過?那一刻最是讓他動情,因為那一刻後他的目光荒蕪得難以掩飾,我不可能將他眼裏的貪婪和霸道錯認為其它什麼東西,因為我憑直覺知道他是一個堅忍的人,而一個堅忍的人,總會有什麼會淩厲得讓人不會錯認。從他的所作所為來看,長久以來,他都自行其是地做著自己想做的事,而且似乎做得很不錯。但這一次他的所作所為恐怕是他最出格的一次,是個長久而絕望的手勢。
——在這次的事件中,他有一個他愛慕至深的對手,我猜想,他會輸得很慘,血肉模糊,一敗塗地!
看到這兒我已經苦笑不已——多麼可怕的女人,多麼可憐的男人。但這個男人確實與我有些相象的。我們都是任性的,自私的,欲望極強的男人,我們都深切地愛著一個難以得到的女人,這樣的人執念太深,一般來說,一生都難以得到幸福。
不同的是,我不可能有那麼多生命虛耗,那麼多愛情揮霍,那麼多精力去想一些毫無結果的事,我想做的,隻是自己感覺著要做的東西,你可以想象那是一些像風一樣的聲音,嗚——,嗚——,永遠的單調的長音,灰龍似的盤旋疾走,掠過你的城市,你的住所,你的窗子,掠過你正遙望的碧藍天空。
我跟晨討論這個問題,我說,大概那些是人們所謂的宿命,但我認為那是更積極一點的東西,比如是對自己生命的一種預測,自己在告訴自己應該走的路,大概的就是這麼個東西。因此我不會永遠深陷。我會離開。
那很簡單,而且很無聊,跟自己給自己定個天殺的晨起計劃,然後哼哼著咒罵著去執行差不多。晨說。他可能正在加晚班,但被迫聽我發神經。
那有一些不同,你可以試想一下,二者一個是清醒的,一個正在夢遊。
晨大笑。傑,你的思維真混亂。清醒?夢遊?你現在應該很確定自己在夢遊了吧?我想你是想告訴我這個結果。說吧,說我正在夢遊吧,你承認我就不笑話你。
我自己倒先笑了。
你看一看窗外,那兒有一隻白鳥,它正掠過天際,忽然轉折,有時並不是因為強風。
傑,我這裏沒有窗戶。更沒有白鳥。白鳥的轉折,必定是因為歸心似箭。在我的世界,萬物都按照普遍的自然規律循著一定的軌跡運轉著,螺子,齒輪,杠杆,機械力,嚴絲合縫,有條不紊。我從不對生活的真實性產生懷疑,從不覺得你的到來是一種虛幻。
晨的聲音飽含笑意。而你,傑,你是矛盾的,或說精神分裂。你站在一旁冷眼旁觀另一個你為了愛情而顛倒,微笑著看他一敗塗地。
晨,我從來不認為愛情是一場戰爭。但我覺得你是那個意思。
晨笑了,笑得很隨意。我就是那個意思。我不認為有什麼比那種東西更能讓人精疲力竭。
我閉上眼睛,想了想。再睜開。
或許你是對的,我現在很混亂。但即使混亂,我也清晰地看見自己要走的路,我不會牽連太多,生命在我眼中恒常絢麗。
晨終於受不了的大笑起來,他說,傑,你真像在念詩,而且還是個很蹩腳的菜鳥。
他頓了頓,最後說了一句讓我最不能忍受的話:傑,你在剛才那麼嘮叨,有點像女人耶。
交流就此打斷,我暴喝:張晨,你小子是嫌命長了不是,敢說大爺我嘮叨得像女人?!
晨不屑,說,怕你?怕你我還會這樣說嗎?我向來是個審時度勢的人。電話喀喳了一下,我以為他要掛了。誰知他匆匆說了一聲“你等等”就沒了聲息。回想他說那句話時的語氣,頗覺得詭異。
不時有輕微的聲音傳出,但讓人猜不出到底是什麼事——等了大概有一個世紀那麼長,終於有了聲響。
是他的說話聲,僅幾句。接著終於——
“喂?”
是個陌生中年男人的聲音,最公式化的版本。我頓時一愣。
“喂,你是小張那個姓陳的朋友嗎?我聽他說過你。我說你啊,小張的那個傷口剛上縫線,連走動都要小心,你居然拉他到舞廳跳舞,這樣怎麼可能好得起來嘛,你看,現在都紅腫了,幸好當初進行了很細致的多層縫合,要不然更加難好。……哦,他也是醫生啊?……那就完全是你的不對啦,你是醫學工作者,那就更加具有這方麵的常識,醫生要有醫德,你卻放任他去做這些事情……”
聽到這裏我已經全然明了——原來是同行啊!……於是完全石化,兼且苦笑不已。
原來縫合手術是他做的。看來他主管的是美容那片,而且跟晨交情匪淺。普通外科醫生不可能在腿上這些隱蔽的位置也這樣細致地縫合。不過也有可能是張晨那小子逼迫下的結果吧。
我不由疑惑。當初見到的那個又冷又酷的好青年到哪裏去了呢?不會是我的教化有方吧?
不再理會那位仁兄的演講了,喀的一聲掐掉了線。敢質疑我的權威?!臭小子,你自個跳腳去吧!
百無聊賴地收好東西,緊了緊風衣站起身,自咖啡廳裏踱出去。是個好天,雪已經化了,地上是些很髒的水,燦爛燈光不幸跌落在裏麵,死得慘不忍睹。
風很幹,城市死角處的小廣告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我還在想著自己與那個男人有什麼不同。少有的對自己如此感興趣的時候。
今天我到城南去拜訪了一個父親的長輩,曾經是他生意上的夥伴。老人家不知道從哪裏得知我到了這個城市,居然專程打了個電話來迫我,口氣嚴厲。我歎氣,在他的眼裏,兒子是永遠長不大的一種生物。
天已晚,我卻要走完一大段路到街口打車。路過一小公園的時候突然被角落燈柱旁邊一個黑影吸引了目光。
一對情侶。而且在接吻。我輕笑。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大膽了,自愧弗如。
待要疾步走開,兩人受驚,都向我望來。
這次,吃驚的倒是我了。因為麵前的兩個人,都是男人。
較為高大的那個約三十歲,隨便穿了一件穿一件藍色格子毛衣。另一個很年輕,白色風衣,裏麵是一件藍色襯衣。
真是笨蛋。這個時候我看人家穿著幹什麼?!
不過,吃驚之後,我首先笑了。
“這兒實在不是個好地方。”我說。
他們愣了。我也有些尷尬。我們三人的眼睛互相對望,一時竟失了言語。
三秒鍾之後,我們一起友好地笑了。
“我是路過,打擾你們了。”我聳聳肩,“不過我想說,這兒確實不是地方,我不覺得別人會理解,這對你們的生活多少會有一些影響吧?”
“我知道,但我,呃,我們很久不見,情不自禁。”較年長的比較鎮定,笑著這樣說。
較年輕的那位臉在暗處,但顯然精神有些緊張,因為隔著這麼遠的距離,我都能感到他含著淡淡敵意。在這樣的季節,這樣的天氣裏,頗有些料峭的意味。
同性戀人。燈光。粗糙牆壁。燈柱上褪色的塗鴉。
稍嫌不那麼愉快。
我轉身離開。
“這裏太冷了,你們快回家吧,恐怕待會風會更大呢!”
這件事是件很的事,本來還根本不算回事,但我印象很深,是因為回到那個臨時的家後不久,晨很突然地問我,突然得讓我措手不及。
“傑,我想問一個唐突的問題。你是怎樣看同性戀的?”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一時猜不透他到底是什麼意思。於是斟酌著詞句。
“同性戀啊?你真是問了一個我不那麼清楚的好問題呢。性取向分三種,異性戀,雙性戀,同性戀。而在曆朝曆代,都有一部分人是同性戀,以前看的某本書上說占的比例是6%。形成因素很多,先天的,後天的,社會的,家庭的,個人的,也有身體的,心理的。女性的少很多。以前醫學界認為這是一種心理疾病,不過現在已經認為是自然現象。輕度的可以在心理醫生的幫助下矯正……怎麼?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不愧是醫生,真是專業化的解釋啊,不過我想問的不是這個,你知道。”晨的笑容有些無奈。
我突然笑了。放鬆身體躺在沙發裏。“自己感覺也沒什麼奇怪的。我今天就看見了一對,正在接吻。”
晨神色一動,忽然有了些興趣似的。
“講講看。”他眼睛望著我,唇角帶著笑意。
“讓我想想。”我望了望天花板。順手又點起了一支煙。才抽了兩口就被晨搶了去,以為他又會摁熄,誰知他自己吸了起來。
“有些驚奇吧,親眼看著兩個男人接吻——哦,他們都是男人。”
“簡直是廢話。”
我咧嘴一笑。
“嗯,我聽見了水澤聲。緩慢而激烈地輕響。粗重的喘息夾雜在風裏。似乎在交換著唾液,汩汩滑入咽喉。被吻的那個有很細的腰,被一雙有力的手抱在一個極為高大的人懷裏,極盡溫柔,兩人似乎都顫抖著,看起來……真是煽情——可能那樣的吻也是很甜美的。我可以理解那樣的心情。誰都遇到過自己深愛的人。”
晨的眼色變幻不定,香煙的煙霧在他修長的指尖繚繞不去。
“嗯,看來你對這些事並不反感,那麼我就放心了。哦,對了,現在就告訴你吧,我已先於你答應了弟弟讓他住在這裏,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苦笑。你都已經答應了,我還有什麼可說的?!
可惡的是他竟不看我一眼,竟自看了看手表。我疑惑,也看了看時間。
十一點二十九分。大概是鬼打門的時刻。
他的眉毛擰成一條。
眼神嚴肅得像我欠了他二五八萬。
恍惚間又看見黑黑的洞穴。
遙遠而模糊的吟唱聲響起。
又見祭祀時才有的神火。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眼睛的主人垂下睫毛,目光轉向另一邊,起身去開門。
我側耳傾聽。一連串細小的織料摩擦聲過去後,晨帶了一個拖著箱子的年輕人到我麵前,向我介紹:“這是我弟弟,其實是表弟,叫昂雲,司徒昂雲——非常酷的名字。他要在這兒住幾天,當然我希望是隻住一天。”
“好了,”晨又指著我,“這位是陳傑。”
麵前的年輕人穿著白色風衣。我和他握手。
吃驚之下,我什麼都明白了。他顯然也吃了一驚:“是你?!”
我點頭。“是我,沒錯。”
他是個年輕而健康的男子,眼神犀利更甚於張晨,薄唇緊抿,線條利落。不難想象,他對於自己的決定必會比他那可憐的哥哥更加堅定不移。晨到底會怎麼做呢?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誤會呢?難道是因為性向?真是難算的帳。
將他與張晨來回比較,晨大為光火。
我深深看了張晨一眼,笑了。
“你說得不錯,他果然是個帥得開花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