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殺手樓 第四章:公子世無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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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高雲深不知處,多是煙霧繚繞、奇光異景之地,一般的遊客或是砍伐的樵子,通常都不敢輕易進入,迷失於峰回路轉、煙雨朦朧中,遠遠不如遭遇到凶惡猛獸的襲擊和山巒瘴氣的荼毒那麼可怕。
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蜿蜒伸向山的深處,綿綿長長,縱然窮極目力也看不見盡頭。白雲仿佛從半山嶺中生起,飄浮繚繞,時而散亂無章,時而又聚攏起來,不斷地變幻出各種不同的形狀,或如飛禽,或如走獸,或如人,又或如物……為神秘的大山增添了幾分神奇的色彩。漫山遍野的花朵色彩斑斕,紅的如火,黃的如金,藍得像海,白得像雪,在春風的吹拂下輕輕擺動,散發著芬芳的氣息,嬌豔欲滴,遠遠望去,如同繁星點點,點綴在廣袤無垠的銀河之中。
山之高聳和雲之淡白相互交融,樹之蒼翠與花之爛漫相互映襯,風物宛如一幅靜止的圖畫,令人心曠神怡,陶然醉倒在這片春色之中。
在那白雲之上,雲外有山,又有另一番景色。濃雲彙集半山,雲海茫茫,波濤湧動,天地仿佛已經沒有了界限。山腰中一麵斷崖,奇石嵯峨,樹木參天,一條飛瀑宛如從天際跌落,砸在突兀的石壁上,憑高作浪,雲垂煙接,形成一道道玉練懸空瀉下,細似珠簾,粗如冰柱,絡繹不絕傾入山穀裏的一口水潭之中,頓時浪花四濺,水珠輕揚,迷迷蒙蒙的一片。水霧經陽光折返照射,便化作一道道五彩繽紛的長虹,蔚為壯觀。
水潭極為廣闊,約莫有十數丈方圓,碧綠清澈,水波蕩漾著泛起圈圈漣漪,浮動的水藻隱約可見。水潭邊上,或大或小的山石零零落落,從泥土裏生長出各種奇花異草,引惹來蜂蝶無數,或棲息停留其間,或盤旋徘徊其上,偶爾一群不知名的鳥雀飛過來,啼鳴聲聲,更顯幽深。
水潭的南邊,在一塊空曠的平地上,有人結廬而居,以樹木作牆,覆於枝葉和茅草為頂,又用一排排細竹圍成籬笆,兩旁栽種著幾株楊柳和幾株紅杏,雖然簡陋,卻也顯得非常精致典雅。綠水從水潭的缺口流出,彙成一條小溪,衝刷著山石,蜿蜒曲折,從草廬麵前流過,流向不遠處的楓林。
在這個萬物複蘇的季節,楓林處處呈現出一種熱烈的、生機勃勃的景象。楓葉片片,褪盡了枯黃,逐漸變得嫩綠,迎著春風悄悄展開,枝條也開始柔軟,隨風蕩漾,在陽光下婆娑多姿,搖碎了點點金黃。
一條鋪灑著碎石的小徑歪歪斜斜,從山穀的入口伸展而來,沿著那條小溪流,橫穿過詩意般的楓林,在草廬的前方拐了一個彎,通向那口水潭。
三月暮,春光欲盡情更濃。
這個季節,雨水最是頻繁。深山裏的雨,往往說來就來,來得那麼突然,令人猝不及防。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麵不寒楊柳風。
白衣少年打起一把紫色的油紙傘,踏著小步,沿著石徑緩緩走來,遠遠就已看見了那片楓林,看見了白雲繚繞處隱隱露出一戶人家。
——那個漂亮的女人居然沒有說謊,杜牧在詩中所描繪的絕佳風景,確實是存在著的,即使已經過去了幾百年,依然可以按圖索驥,尋找到這裏來。卻不知這茅舍的主人是不是無雙公子?
經過連日來的跋山涉水苦苦尋覓,白衣少年本已一身疲憊,此時竟精神一振,目光中露出一絲喜色,忍不住輕輕地會心一笑。
置身於這個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白衣少年白衣飄飄,似欲乘風而去,穿越時空,回到了那個烽火四起、支離破碎的晚唐。長安城裏花落晼晚,飄燈殘照,在青石板小巷中偶然遇見已是風燭殘年的杜十三,二人隔雨相望,一起唏噓於“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忽然迎麵一陣微涼,輕風裹著一片微雨撲打在白衣少年的臉上,將他從遙遠的思緒裏拉了回來。他抬目望去,隻見細雨迷蒙,草廬上空一道嫋嫋炊煙像輕紗般隨風飄蕩,竟已是黃昏時分。
飄飛著細雨的天空裏,掠過一群群鳥雀疲倦的影子,往鬱鬱蔥蔥的林木深處飛去。
白衣少年心中頓時又思緒萬千,忍不住想起了離家遠行前,奶奶慈祥的笑容裏隱藏著一絲不舍和期待,殷切叮嚀,那些絮絮叨叨的話語,猶在耳邊,就像是此刻輕柔的和風細雨。
一個人若是在外漂泊得太久了,總是會忍不住想家,思念親人的。戀之所起,目之所及,世間萬物,處處皆是鄉愁!
——離家已有些許時日,為何在這一刻,思鄉之情竟是尤其濃烈,歸心如此迫切?
“咕嚕”一聲,柔軟的肚子輕輕蠕動。白衣少年驟然想起,連日來穿行於深山密林裏,餐風宿露,竟未吃過一口香噴噴的米飯,也未喝過一口熱氣騰騰的羹湯。眼前炊煙升起,此間主人想必正在生火做飯,不由得饑腸轆轆,食指大動。
竹籬疏疏落落,一些不知名的藤蔓攀爬上來,黃的、紅的、白的……數百朵小花,在微風細雨中一起盛開綻放,猶自散發出陣陣清香。
白衣少年鼻翼輕輕翕張,吐納著氣息,精神再次為之一振,凝目向裏麵望去,隻見一個頎長、挺拔的淡青色背影正在簡易的爐灶前忙碌著。
爐裏柴火正旺,灶上香氣飄飄,一盤紅燒魚、一盤烤魚和一盤清蒸魚三道美味已經擺在桌上,鐵鍋裏熬的是魚頭羹湯。
草廬確實簡陋之極,一床一桌兩椅子,已是僅有的擺設,但打掃得幹幹淨淨,纖塵不染,空間雖然窄小,卻充滿了家的溫暖和安寧。
青衣人揭開鍋蓋,將魚湯盛在大碗裏,轉身的那一刻,目光一瞥間,忽然如中魔咒般,整個人都已呆住。
——紫色的油紙傘,白衣飄飄的翩翩少年……
——那年,那個秋天,也是這樣下著微雨的黃昏,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這一瞬間,仿佛昨日重現,卻又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