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殺局（1）
    這個雨季的秋夜，仿佛特別漫長，等待一個天亮，竟似遙遙無期。
    夜雨曾經幾度停歇，又幾度淋漓，如同月的陰晴圓缺，又如人的聚散離合。
    月升月落，總有一個自然規律，而世事無常，一切都不可預知。生命中，總有一些人去而複返，有些人卻一去不返，一別即是永訣。
    夜雨再次停止的時候，淩晨前夕最黑暗的時刻，也正在悄無聲息中慢慢消逝。
    葉楓帶著一身的傷和一臉的憔悴，終於疲憊地走出了那條落寞的長街。
    近在眼前的城門敞開著，但不知為何，葉楓竟覺得這一段短短的距離，卻是特別的遙遠特別的長，遠如回不去的過去，遠如觸及不到的戀人，長如今夜的雨，長如心底的感傷。
    一場秋雨一場寒。葉楓的身子忽然輕輕一抖，一種寒意仿佛自心底升起，瞬息之間，已蔓延到整個身體，握緊了傘柄的手，指節發白而僵硬。他倏然駐足，布滿了血絲的眼睛凝視著前方，瞳孔慢慢收縮。
    ——一個腰懸三尺青鋒、白衣飄飄的中年男子，牽著一個嬌弱的小女孩的小手，像兩株相依相偎的柳樹，一動不動地站在長街的盡頭。
    那男子冷俊白皙的臉龐，隱藏著一絲倔強和淡淡的憂傷，冰冷明澈的眼眸雖然銳利如劍，卻又泛動著一絲溫柔，頎長的身形如玉樹臨風，脊背挺得筆直，透出一股不可抗拒的高貴而驕傲的氣息。
    這個風神俊朗的中年人，竟是柳生門掌門、丁香的丈夫——柳絮飛！
    這是一個本不該遇見的人，奈何陰差陽錯，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他的必經之路。也許這就是他們的宿命，在因果還沒有徹底了斷之前，誰都甩不掉避不開逃不過。
    葉楓仰天長歎一聲，慢慢走了過去，站在柳絮飛的麵前。
    柳絮飛沒有說話，臉上絕無表情，目光冰冷，犀利如劍，仿佛恨不得一劍刺入葉楓的胸膛。
    葉楓既不說話，也沒有閃避劍一般淩厲的注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任夜風拂亂他的頭發，在他蒼白的臉上飄來蕩去。
    兩個深懷愛恨情仇的宿敵，仿佛已被秋夜的微寒凍結成了兩座冰雕，不知人間歲寒，忘了時光流逝。
    寒風時而如嬰兒低泣，時而又如野獸悲鳴，掠過寂靜的長街，說不出的恐怖和詭異。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小女孩忽然長長籲出一口氣，驚懼的目光在兩人的臉上掃來掃去，淚水在眼眶裏不停打轉，一種莫名的恐懼突然湧上心頭，嚇得她緊緊咬住了顫抖的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唉……”柳絮飛似有所覺，輕輕歎了口氣，打破了這種令人窒息的僵持。
    葉楓嘴唇翕動，欲言又止。
    柳絮飛輕輕咬了咬紅潤的嘴唇，緩緩道：“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我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他的聲音絕不難聽，但冷如寒霜，冷如鋒利無情的劍刃。
    葉楓點了點頭。
    “你應該知道，這是柳生門的城，從出生到現在，我一直都在這裏，從未離開，而且將守護終生。”
    葉楓輕輕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在這座小城裏，本不該出現的人，是他自己。
    “也許，你奇怪的是，我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刻這個地方出現。”
    葉楓沉默不語。
    柳絮飛忽然笑了笑，悠悠道：“我在下棋。”
    他的笑容當然絕不難看，可是在葉楓看來，非但邪魅詭異，如芒在背，連心裏都忍不住升起一絲寒意。
    葉楓移動著目光，把柳絮飛從頭到腳，又從下至上打量了一遍，沒有說話。
    “你是不是又在奇怪，為什麼我在下棋，你卻什麼都看不見？”
    葉楓依然不說話。
    “以天地作棋枰，每走一步，都是命運。其中既有天意使然，也有命運的安排。”
    葉楓還是不懂。
    “聰明如你，難道竟看不出來？”柳絮飛一聲輕歎，苦笑道，“我下的是一盤無關輸贏的棋。這是一個局，必殺之局，一局即定生死。你與我，皆在局中。”
    “你，我，都是一枚棋子？”葉楓似有所悟，卻又似懂非懂，“我連自己是黑是白都不清楚，也不知道占據的是哪個星位，這種棋局，恕不奉陪。”
    “你非玩不可。”柳絮飛神秘兮兮地笑了笑。
    “哦？你何以如此肯定？”葉楓冷冷一笑，“我向來不喜歡被別人牽著自己的鼻子走，也不習慣按照別人的安排做一些不情願的事。”
    “從你踏入小城開始，你就已經陷進了這個局裏麵，暗中展開了一場不可避免也不能退縮的博弈。無論你是黑是白，都不是穩操勝券的那一方，你的對手早已排兵布陣，做足了工夫，等著你身陷囹圄，垂死掙紮，作困獸之鬥。你若想要衝出重圍，除了搏殺，別無選擇。”
    “原來是你。我早該想到，這座小城歸柳生門所屬，除了你，還能有誰可以在此呼風喚雨，隻手遮天，為所欲為？”葉楓恍然大悟，“這一切本來就是你的安排，何必非要為它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命運已經注定我們必須走完這一局，誰都改變不了。所以我是一枚棋子，也是下棋之人。”柳絮飛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是誰布下的局，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個結果。”
    “什麼樣的結果？”
    柳絮飛拒絕回答。
    葉楓冷笑道：“多年以前，我就已經心如死灰，不再理會紅塵俗事，也不再過問江湖是非，根本就沒有人知道我何去何從。你為了逼我現身，所以故意放出風聲，說丁香臨終前唯一的心願就是見我最後一麵。江湖上的消息總是流傳得特別快，一定會傳入我耳中。但你怎麼確定，我一定會出現？”
    “你一定會來的。你這些年來活得苟且，就是為了等待一個機會，等待哪一天，帶著丁香離開柳生門，天涯海角，雙宿雙飛。機會當然曾經來過，可惜你不敢，因為柳生門在江湖上占據著非常重要的地位，你惹不起。”
    “不是我惹不起，而是我不能。隻要是我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試問天下人誰能阻攔？我隻是不想讓丁香為難，不想讓她終生背負不忠不孝、不貞不潔的罵名，永遠活在自己的罪惡感裏麵。我實在太了解她了，對她而言，這種事簡直比死更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