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卿本佳人（1）
    走出了那條長巷，站在街口，城門遙遙在望。
    夜色越來越濃，迷迷茫茫的霧霾籠罩著冷冷清清的街道，隱隱透出一絲說不出的詭秘和恐怖。
    “叭嗒……叭嗒……”
    細雨紛飛中，街道上水花飛濺，一個小女孩的身影不知道從哪裏竄了出來，鑽入了迷蒙的煙雨裏。
    小女孩一邊飛奔一邊不斷回頭張望，神色焦急，驚慌失措，仿佛身後有某些可怕的東西正在追趕著她。
    越過十數間店鋪，小女孩轉身向右拐入街角，在一戶人家麵前停了下來。
    下雨的午夜，這戶人家木門緊閉，顯然早已進入了雨聲嘀嗒的夢鄉，不為世間凡俗所擾。
    “外婆，外婆……”那小女孩一臉驚惶，氣喘籲籲，舉起小手著急地用力拍打著木門。
    老舊的木門受到大力的震動，斑斑駁駁的桐油塊紛紛掉落。
    “啪啪啪……”小女孩加大了力度，連手掌心都已經拍紅了，裏麵卻依然沒有半點動靜。
    “哥哥，哥哥，快開門，我怕……”小女孩仿佛都快哭了，大聲喊叫，“我看見鬼了，他在追我……”
    過了片刻，木門終於慢慢露出一道小小的縫隙，從裏麵傳出一個嘶啞的聲音：“這世上哪裏有鬼？這東西根本就是無稽之談，要不是大人拿來嚇唬小孩子的，就是小孩子用來騙大人的。”
    “真的有鬼。”小女孩用力地推著門，“讓我進去……”
    “小丫頭愛玩鬧，就讓她玩去鬧去。”裏麵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罵罵咧咧道，“你一回來，簡直就是要了老婆子的命。要是真的有鬼把你抓走了，老婆子還能圖個清靜。”
    “外婆怎麼那麼狠心，就是不肯讓我進去……”小女孩終於哭了出來，驚恐地嘶叫道，“鬼……鬼過來了……”
    “吱呀”一聲，木門緩緩打開，“篤篤”聲起，那個白發蒼蒼的老婆子拄著木杖顫巍巍地跨過門檻，搖晃著佝僂的身子，慢慢走了出來。
    那個童子也緊隨其後快步走出，一手提著舊燈籠，一手撐著舊雨傘，喋喋不休地責備著那小女孩：“妹妹，你又惹外婆生氣了。這世上哪來的鬼啊？”
    小女孩伸手抹了一把眼淚和鼻涕，又甩手指向身後，哭哭啼啼道：“你看，那個一身都是血的東西，不是鬼又是什麼？”
    童子抬目望去，不由得微微一愣，隻見一個撐著一把油紙傘的血衣人正緩步走來。走到近前，他才赫然發現，鮮血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染紅了這人的衣裳。
    “你……你是鬼？”童子驚恐地問道。
    葉楓搖頭道：“我是人，不是鬼。”
    “幸好……”童子長出一口氣，“你會說話，肯定不是鬼。”
    “你既然不是鬼，為什麼要嚇唬小孩子？”那老婆子顯然非常生氣，不滿地嘟囔著道，“看把孩子嚇得……”
    那小女孩回頭望了一眼，猶自滿臉驚懼之色，伸出小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怯怯地問道：“你身上……為什麼都是血？”
    “因為我剛才殺了人。”葉楓淡淡道。
    “殺……人……”小女孩張大了小嘴，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身子一縮，躲在了童子身後。
    “你殺了什麼人？”童子顫聲問道。
    “想要我命的人。”葉楓嘴角上揚，露出一絲神秘而詭異的微笑，“也許……我將繼續殺一些我本來不想殺的人。”
    “咳咳……”老婆子喘著氣問道：“誰是你不想殺的人？”
    葉楓冷冷道：“我本來不殺婦孺，但有兩種人，卻不能不殺。”
    “哪兩種？”
    “一種是要命的童子，一種是狠心的外婆。”
    “哦？這兩種人非死不可？”
    “非死不可！因為……她們隨時都可能置我於死地，她們不死，死的人很可能就是我。”
    “所以，要命的意思，不僅僅隻是讓別人覺得頭很疼，很多時候，是真的能要了別人的命。”老婆子氣咻咻道，“這裏好像並沒有這兩種人。”
    “你們豈非正是？”
    “我們？”老婆子微微抬起頭，瞪著一雙充滿驚訝的細眼，“老婆子連殺一隻雞都沒有力氣，還能殺人？兩個小孩連一隻雞都不敢殺，怎麼會殺人？”
    葉楓目光流轉，悠悠道：“無論有沒有力氣殺雞，還是有沒有膽量殺雞，都是可以殺人的。何況……婆子未必已老，童子也未必還小。”
    老婆子搖頭道：“年輕人說話沒頭沒腦的，實在讓人聽不明白。”
    葉楓目光如刀鋒般銳利，掃視著那兩個童子，緩緩道：“小女孩滿臉老氣，目光怨毒，無論是表情還是動作都與她年齡不符。尤其是那個男孩，老氣橫秋，飽經世故，喉結突出，連嗓音都已變沙啞，顯然早已長大成人。他們身材矮小，看起來仿佛還沒有長大，其實這是一種病，在小時候身體就已經停止了生長。”
    “篤篤”數聲，老婆子顫抖著手，木杖連連點在台階上，不由自主地扭頭望了那兩個童子一眼。
    葉楓目光落在老婆子身上，又道：“至於你……根據我的推斷，你絕對是個隱藏得極深的武林高手，別說殺隻雞不費吹灰之力，就算殺個人，連眼睛都不需要眨一眨。”
    老婆子歎了口氣，冷冷道：“難道你看不出來，老婆子行將就木，沒有幾天可活了？”
    “我隻看出一件事。”葉楓冷笑道，“雖然你在極力偽裝，但手段並不高明，很多破綻都是顯而易見。”
    “哦？”老婆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動著，“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在巷子裏，你從我身邊晃晃悠悠的走過，那時候我就已經起了疑心。女人愛美，本是天性。莫說富貴人家，尋常女子塗脂抹粉也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但是一個老態龍鍾風燭殘年的老婦人，居然還有塗抹香水的習慣，就顯得有些奇怪了！一個身體佝僂，連腰都直不起來的老人，走起路來，腿腳通常都是不利索的，怎麼可能會有那麼輕盈的腳步？一個半截身子都已經埋入黃土的老人，與即將凋謝枯萎的黃花何異？怎麼可能還擁有著一雙肌膚柔軟飽滿的手？你的裝束雖然簡單平常，但你這根手杖看似有如朽木，實為堅不可摧的玄鐵所鑄，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家，非但用不起，連拿都拿不動。”
    老婆子靜靜地聽著，蒼老的麵容依然淡定如常，那雙渾濁的昏花老眼，卻慢慢發生了變化，漸漸變得清澈明亮，連佝僂的身子也漸漸挺直了起來，再無半分龍鍾老態。
    葉楓微微一笑，悠悠道：“每個人都有自己原來的樣子，隱藏或偽裝，都是一件非常辛苦難受的事。做自己，自由的哭和笑，才是最快樂的人生！”
    “咯咯咯……”老婆子突然發出一連串如鈴般悅耳動聽的笑聲，讚歎道：“秋公子果然獨一無二與眾不同，我的偽裝不知騙過了多少人，屢試不爽，卻被你一眼就識破了。”
    聲音清脆甜美，如珠落玉盤，又似流泉吟唱，令人如沐春風，沉浸於微醺欲醉之中。
    葉楓禁不住心神蕩漾，雙唇微微顫動，欲言又止。
    老婆子伸手往臉上輕輕一抹，手中已然多了一張人皮麵具和一叢白發，一張白裏透紅、俏而不媚的瓜子臉，立即躍入葉楓眼簾。
    眼前這女子年紀與他相仿，紅唇皓齒，眉目如畫，一頭烏黑長發如瀑布般披落下來，隨風飄蕩。寬鬆的粗布麻衣裹在她纖細的身上，竟掩不住她綽約的風姿，夜風拂過，衣袂飄飄，正如九天玄女，仿佛欲將乘風飛去。
    ——分明是個顧盼生姿的絕色佳人，誰能相信，片刻之前那個雞皮鶴發的老嫗，與她竟是同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