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疆傳來捷報。
     康南一役，安陽王隻身闖入，百萬軍中取西戎王首級，我軍士氣大振，趁勢擊潰西戎軍隊。西戎國經此一役元氣大傷，再也無力與我國相鬥，故主動派遣使者與我朝求和。
     邊境，太平了。
     又是一年春來早。
     安陽王凱旋而歸，朝野之上一片祥和，每天爭相去王府擺放慶賀的朝官絡繹不絕。我沒去，或者說是不敢去。親近如我兩，也在不知不覺間拉開了距離。
     “公子，安陽王派人送來了拜帖。”
     我聞言不禁大驚，一下子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慌慌張張地反問道：“等等……你剛才說是誰？安陽王？！”
     傳話的丫環被我的樣子嚇到了，隔了好半晌才敢戰戰兢兢地點了點頭。
     我也沒好意思責怪他。這丫頭一貫伶俐，今天可能是真的被我驚慌失措的樣子嚇到了。又或者，她還一直處於安陽王送來拜帖的震驚之中。其實，不要說她一個小丫鬟弄不明白，滿朝文武之中又有幾人能夠想到，當今天子眼前的紅人，手握重兵的安陽王，竟然會跟自己這個小小的禮部侍郎有交情呢。
     收好拜帖，我嘴角漸漸浮現一絲淺笑。輕聲吩咐道：“打賞送信之人，並請他轉告安陽王，就說，清風定不失約。”
     “是，公子。”
     三日後，悅來酒家。我早早就到了這裏，才發現這裏清靜得有些過分了。原來，為了避免閑人騷擾，林奇還特意包下了整間酒樓。看著排場陣勢，我不禁啞然失笑。
     高處不勝寒。多年血雨腥風的打拚，讓林啟走到了萬人之上的高位。這也是他應得的。可是，真的是名望越高，心越寂寞嗎？
     時隔三年，我在京城中日日守望你的歸來。沒想到，竟換來了一桌如此清冷寥落的酒宴。如此官味兒十足的走過場酒席，如何能讓人開懷暢飲？如何能讓人一醉方休？
     心下慘然，我臉上的表情也越發的冷。再開口說話時，語氣也開始帶著陌生的疏離。“下官清風，參見安陽王。”
     話音剛落，我清楚地看到林啟倒酒的手輕輕抖了一下，還有幾滴酒順勢濺到了杯外，髒了他素白的衣袖。林啟尷尬地站在原地，沒動。我看到他重重地歎了口氣，臉上全是落寞的神色。
     “清風，就連你都變了麼？”
     變的那個人不是你麼？隻是此時，林啟眼神複雜地看著我，讓我不覺有些心虛。慌張地移開了視線，我囁嚅著，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辯駁。
     “清風，我這次請你來絕對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想告訴你……”林啟仰頭將杯中的美酒一飲而盡，語帶悲戚地開口。“我回來了！我從未忘記我們的約定。”
     字字堅定的話語，聽得我直想哭。
     三年在朝為官，見多了爾虞我詐，習慣了陰謀背叛，我早已練就了金剛不壞之身。本以為，林啟於我，不過是一個相談甚歡的朋友知己罷了。縱使以後我們因事反目，我也能一笑置之。可誰知，還是我太天真。放入心底的人，刻進腦海的名字，怎麼可能說忘就忘。
     所以才會在意，他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疏離感；所以才會沮喪，隻因他一個皺眉不悅的表情；所以才會欣然，他畢竟沒有忘記過自己……
     “清風，我很想你。”
     我很慶幸，林啟沒有問我這些年過得好不好？那樣尷尬的問題隻會讓我左右為難。其實，我們都心知肚明。一個人孤軍奮戰，應付朝內的陰謀鬥爭，怎麼可能過得好？
     “公子，公子……”
     樓下傳來護衛焦急的呼喊，語調緊急地不容忽視。我俯身往樓下看去，街上果真亂成了一團。看來，護衛們應該尋了我很久了。
     “我在這兒。”
     聽到我的應答，樓下的護衛明顯鬆了一口氣，轉身就往樓上跑來。我回頭歉意地看向林啟，他依舊麵無表情，舉杯自斟自飲著。
     “公子，皇上有旨，宣您即刻進宮麵聖。”
     從他驚慌失措的表情中我不難看出，這件事對他的震驚程度有多高。恐怕要不了一天的時間，朝野之內就會炸開了鍋！想想看吧，安陽王離京在即，皇上卻在這麼敏感的時期宣召我這個小小的禮部侍郎。難道，這京城真的要變天了嗎？
     嗬。我心下苦澀。該來的總歸還是躲不掉！可是，當決戰的那一天終於臨近，我真的能下得了手嗎？那個位於萬人之上的聖明天子應該也早就洞察了我的心意，既然他執意選擇動用我這張底牌，必定是掌握了某個會讓我不得不痛下殺手的關鍵因素。
     突然間，我竟產生了退卻感。如果我避不見麵，那是不是可以選擇視而不見。或許，我最後的結局會是因抗旨不尊而慘遭殺頭吧。
     “清風，你還不走嗎？”
     隻一句話，便將我推入了懸崖邊上。是墜入深淵，萬劫不複；還是背水一戰，殺出重圍。至此，我們之間再無退路。
     “安陽王，請容清風先行告退。”
     淡然地揮了揮手，林啟別過了頭，再不看我。我苦笑連連，接著拿起了桌上的酒杯，低頭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遙對林啟，我舉杯致意。
     “安陽王，這一杯，算是清風給你賠罪了。”
     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我舉手又倒滿了一杯。“這第二杯酒，清風恭喜你完勝西戎軍隊，凱旋而歸。”
     酒再茹喉，卻是微涼的苦澀。
     “這第三杯酒，清風敬你重信守諾。改日，清風定當登門拜訪，再赴醉酒之約。”
     放下酒杯，最後再看了林啟一眼，我轉身離開了悅來酒家。頭頂，是湛藍的天空和耀眼的日光，暖融融的美好。
     我知道，那個傲視獨立的男子一直靜靜地坐在高樓之上，目送著我消失在街角。我不敢回頭，因為隱藏在他深沉目光之下的，是我捉摸不透的情愫。
     時光，已轟轟烈烈地將我們帶往遠方。而我們，縱使萬般努力，也再也回不到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