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傷怎麼樣了？”
    晏璃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老莫捏了把汗：“外傷很多，但所幸沒有傷及神魂，擦了藥，靜心休養一陣就好……”
    晏璃伸手想碰觸床上的人，卻在離肌膚隻有半寸距離的地方停住，隻是隔著一層單薄的空氣，用手指輕柔撫摸。
    老莫不好出聲打斷，隻是三番兩次回頭，像在確認什麼東西。
    “她沒回來。”
    血劍噴薄而出的時候，段宗橫並未來得及躲閃，劍與人相撞的瞬間迸發出巨大的爆炸，隨後散為紅色的煙霧。
    等迷煙散去後，燈光亮起，會場寂靜無聲。
    和那時船上的場景一樣，無緣無故消失得一幹二淨。
    晏璃神色陰鷙，這口惡氣他遲早要讓他們千萬倍還回來，他收回手，琥珀色的瞳色加深，睫毛半垂，目光沉在老莫身上。
    隻是這樣平靜的注視，就讓老莫招架不住，頭頂轟鳴，活了上百年的魂體感受到戰栗。
    “你，也發覺了吧。”
    這話就相當於開誠布公了嗎？
    老莫仰望著這張清秀豔麗的臉，看不透晏璃在想什麼。本能讓他想跪地臣服，殘留的理智把他拉了回來。本就沒有多少的眉毛擠到一起，上下兩片唇一張一合，失去半張皮肉的臉上空掛著，遮住了眼縫。
    “本來是不想打草驚蛇，但這次為了脫困還是用了神力。”
    老莫眼睛睜開了些。
    “隻要體內擁有我神骨力量的人，不論多少，都會有所感應吧。”
    三百年的腐肉突然開始灼燒。老莫看著自己枯爪上的爛肉片片剝落，露出底下白玉般的指骨——正是當年他親手從神龕裏剜出來的那截。
    “偷來的東西，用著可還趁手？”
    果然……
    欠的總是要還的。
    自那夜後，老莫想過無數次自己該受多大罪孽才能挽救親自吃掉神明的錯誤，也不止一次幻想過若神有轉世，會不會來找他們複仇，自己又該用什麼樣的心情麵對……
    可是等這一刻真的到來時，老莫反而感受到了幾百年間從未有過的踏實。
    他緩緩轉身，朝著晏璃的方向重重一拜，雙手伏地，身體快要貼在地麵上，頭更是低到了塵埃裏，一個完完全全的獻祭姿勢。
    一切盡在不言中。
    或許他等了那麼久，就在等這一刻吧。
    等了好久，才見一雙靴子停在自己麵前，頭頂放上了一雙手，力量正源源不斷傳輸過去。
    金光灌頂，老莫閉上眼，時間太久，已經忘死亡會是什麼感覺了，或許會和自己救治過的那些已經失去理智，一步一步走向癲狂的鬼怪一樣吧，他也不知道……
    不知道做這些是否足夠償還他的罪孽。
    和預想中的靈魂撕裂的痛苦不同，老莫甚至覺得自己的魂體比之前還要實很多。
    他不可思議睜眼，少年的容貌似乎更加明豔了些，淡金色的瞳孔縮成豎線，裏麵映出自己支離破碎的魂火。
    “照顧好他。”
    靴底碾過滿地碎玉聲，晏璃的袍角掃過門檻，簷角銅鈴驟響。
    老莫不知道盯著那道背影多久，一頭栽在地上渾身發軟，大口大口喘著氣，似劫後餘生一般，卻半點劫後餘生的慶幸都沒有。
    他突然笑了，殘缺的牙床撞出淒厲的顫音。
    神都知道。
    知道死亡對他來說是一個解脫，所以甚至幫助自己更好的與偷來的神骨融合。
    體內的神骨從未跳動地如此鮮活，神力滋養下，他腐爛的皮肉開始修複，連帶著永遠將罪孽釘在了他的魂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