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下來，車廂中昏暗一片，自窗縫間透進些許霞光，打在鍾眠臉上，暈出暖色的光。
    日落西山，倦鳥歸巢，車隊緩緩的停了下來，鍾眠睜開了眼睛，眸底氤氳著薄薄的水霧。
    咯吱一聲，馬車的門被人自外麵打開，梳著雙丫髻的粉衣侍女端著托盤上了車，利索的支起一張小木桌，將托盤放在了桌子上。
    侍女跪坐在一邊，不發一言，拿起筷子夾了菜，徑直送到鍾眠嘴邊。
    鍾眠微微低頭，將菜吞進了嘴裏，一口接著一口，很快便有了飽腹感。
    她中的藥物具有十分厲害的麻痹作用，飯菜到了嘴裏，什麼味道都嚐不出來，鍾眠沒什麼胃口，卻也不想餓死，每一口飯菜都是囫圇咀嚼，兩三下便吞入腹中。
    看著給自己喂飯的麵無表情的侍女，鍾眠斂了斂眸，唇角揚起一抹嘲諷的笑意。
    沒想到，有生之年她也能體會一遭被人服侍的滋味，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感覺，的確容易讓人沉迷，難怪世人多是追求此道。
    其實仔細說起來，鍾眠雖被圈禁了十五年，卻並未受太多的苦，衣物飯食雖然粗糙簡陋，但好歹有人照應，並不需要事事親自動手。
    鍾眠倒是想自力更生，可是沒這個機會，圈禁她的人隻會給她現成的，她隻要乖乖聽話就行了，反抗可是會挨罰的。
    可笑的是，這種衣食無憂的生活，不知是多少貧苦百姓心向往之的，她想怨懟，卻找不怨懟的理由，怎麼看都是她不懂事。
    一歲以前，鍾眠是個實打實的懵懂孩童，年幼不知事，不記得那一年是如何過來的。
    一歲以後，靈智築成，此後發生的種種，她都銘記於心。
    暗室六年，冷宮八年，衣食不缺，風吹不著，雨淋不到，日子倒也算安穩，唯一的苦，大約隻有孤獨吧。
    長時間一個人待著，生命如同幹枯的泉眼，得不到慰藉，年幼時，鍾眠還會想方設法的去和這個世界產生交集，後來便慢慢淡了。
    這種無意義的舉動，隻會讓她本就枯燥的生活更添苦悶。
    沒人同她說話，她便自言自語，年深日久，倒也自得其樂。
    鍾眠偶爾會想，她沒有因為孤獨而瘋魔，而是像個正常人一樣活到現在，確實挺不容易的。
    能清醒的活著，還要感謝顧言冥替她築靈，雖然築靈很殘酷，可至少築靈讓她擁有了比正常孩童更為強大的心智。
    凡事都有利有弊，不能片麵而論。
    因為築靈，一歲以後的鍾眠已經擁有了成年人的心智，所曆種種，她全部記得，記得一切的好，記得所有的壞。
    然而世間之事，並非非黑即白，非好即壞，築靈讓她擁有了一些東西，也承擔了不該承擔的東西。
    她的記憶力出奇的好，什麼都不會忘記，歡愉也罷，痛苦也罷，全都記得清清楚楚。
    然而，十五年的人生，歡愉又有幾何。
    鍾眠機械的咀嚼著飯菜，思緒翻湧如海。
    她一直知道母妃對她有所懷疑，懷疑她在顧家修習了靈墟之力，隻是見她這麼多年乖覺聽話，像個麵人似的任人搓扁捏圓，這沒有得到實證。
    不過，母妃應當已經認定了這件事，之所以沒有強迫她承認，不過是認為她就算修習了靈墟之力，也不過是最粗淺的入門，沒什麼大本事，不足為懼。
    其實不然，鍾眠不是學了一點，而是繼承了全部。
    傳言隻有顧家人才能修習的靈墟之力，卻被鍾眠完全掌握，並且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靈墟之力在她手裏更加強大，鍾眠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母妃也不知道，顧晏冥死的早，更不可能知曉。
    母妃不知道，她自己以為牢牢掌控在手中的女兒，其實早就可以擺脫她的控製。
    不去擺脫，隻是因為鍾眠不想，所以，過往種種，皆是鍾眠自己畫地為牢，生生困住了自己。
    鍾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清淺的笑意，眸底滿是無奈。
    說出來可能沒人信，天下之大，除了母妃提供給她的那一座清冷宮殿，她竟然無處可去。
    與其四處流浪，不如順勢而為，時機總會到來，她隻是選擇被動等待，不去主動尋找罷了。
    於她而言，有些事無論主動還是被動，遲早都會發生，無法回避，也不能逃避。
    宿命二字，看似虛幻，實則對於她這種修習靈墟之力的人來說，最不可忽視。
    在最終的宿命到來之前，鍾眠隻想得過且過，讓她這條命不要顯得那麼悲壯，她不想成為後世史書上的常客，更不想被人銘記。
    一無所有的來，幹幹淨淨的去。
    夜幕降臨，晚風微寒，侍女拿出一件大紅色披風，手腳麻利的給鍾眠披上，又服侍她喝了半碗米粥，今日的晚餐便結束了。
    侍女收拾好碗筷餐盤，服侍鍾眠更了衣，淨了手，這才打開車門，下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