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籠中之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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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路漫漫,鍾眠已經記不清具體過去了多少時日,馬車裏又熱又悶,若非有靈墟之力傍身,她的精神也會和外麵那些將士一樣萎靡不振。
這些年,鍾眠的生活可謂“平靜如水”、“一成不變”,仿佛過了漫長的許多年,又好似眨眼之間便到了如今。
恍恍惚惚,春去秋來,十五年光陰形同虛設,鍾眠宛如遊蕩在魚缸中的魚兒,無論如何搖鰭擺尾,看到的都是相同的景色。
是缸中魚,亦是籠中鳥、井底蛙。
鍾眠饒有興致的回顧了一下自己過去十五年的人生,苦思冥想,都隻得出“糟糕透頂”這一結論。
以七歲為界限,她的人生可以簡單粗暴的分為兩個階段,七歲之前被困在靈墟城,七歲之後被困在鳳羽皇宮,而即將抵達的擎雲,將會是第三個階段。
自鍾眠有記憶起,便待在顧家特意為她打造的暗室之中,白日裏絕不允許離開,因此七歲以前鍾眠從未見過日升日落,陪伴她的隻有一盞燭台和夜晚的明月。
因此,鍾眠格外喜歡夜晚,也很喜歡月亮,尤其是月圓之夜,月華之力濃鬱,牽引起來格外輕鬆,每當月華之力流淌入身體的時候,長時間不見天日的沉屙被盡數剔除,身體都會暖洋洋的。
當她終於不用再困於暗室的時候,當她以為自己可以像鳥兒一樣自由翱翔的時候,命運再次與她開了個玩笑,在她眼中不可撼動的靈墟城,一夜之間覆滅了。
那夜的場景太慘烈,鍾眠此生難忘。
靈墟城覆滅後,她便被母妃帶回了鳳羽皇宮,先是在無音宮住了一年,受盡痛楚,掙紮著活了下來,之後便搬進了荒涼的清寧宮,直至此次以和親之由離開。
鍾眠覺得自己過於隨遇而安了,生生把自己活成了籠中鳥、缸中魚、井底蛙,似有萬斤重物拖著她的雙腿,不許她邁出一步。
自由二字,那般遙遠,那般虛幻,其實隻是作繭自縛罷了,若她足夠狠心,足夠灑脫……
罷了,鍾眠自嘲一笑,她知道自己做不到,所以除了小時候掙紮過幾次,便再也沒有生出過逃離的念頭,誰叫她欠他們的是命。
說來奇妙,她離開鳳羽皇宮的契機,竟然是和親這趟有去無回的遠行。
也許,她這一生所能看到的最值得記憶的景色,便是這一路上的血雨腥風吧,挺諷刺的。
既然不打算逃跑,便順其自然,也許到了擎雲會有不一樣的驚喜。
不過,鍾眠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紅色裙裳,這身衣服恐怕並不是自由的載體,而是另一種束縛的開端。
封閉的馬車中歲月難辨,鍾眠靠著並不準時的一日三餐粗略計算著時日。
這一路上走走停停,已然耗去了兩個月,是鍾眠迄今為止、或許也是終此一生走過的最漫長的一條路。
可惜,鍾眠困於車廂這方小天地,能看到的東西實在太少,還不如待在清寧宮的時候,至少還有一方小院,抬頭便可以仰望星空。
踢踢踏踏的馬蹄聲和吱呀吱呀的車輪聲交織成雜亂卻別有韻味的樂章,崮元殘城漸漸被甩在身後,隻餘下歲月的斑駁。
輝煌了四百年的崮元城,曾經是那麼高高在上、堅不可摧,卻依然無法避免興衰更替。
盛極必衰似乎是世間一切存在的必經之路。
時光不會因為任何事物的強大而停住,隻會如同奔騰的江河一般,滾滾而下,一去不返,公平而公正。
歲月會無情的淹沒那些曾經的強大,平等的迎來新的輝煌,以此類推,循環往複,沒有止境。
譬如草木的繁盛,譬如朝露的璀璨,終有盡頭,終有新生。
人生亦然。
萬物眾生皆是在此等曲折往複的道路上踽踽前行,不能回頭。過程中必定會經曆諸多磨難,路過不少坎坷,更需付出無數心血,舔舐所有無能為力帶來的傷口。
鍾眠腳下的亦是條不歸之路,雖然不知道還要走多久,但終有盡頭,隻是不知路的盡頭會是全新的開始,還是更加殘酷的磨難。
出了崮元殘址,上了官道,馬車漸行漸穩,鍾眠撩起眼皮,視線落在了雙手上,藍芒在素白的指尖一閃而逝。
怔愣了片刻,鍾眠眸中劃過一抹淺淺的笑意,幾不可見。
輕輕吸了口氣,鍾眠嚐試抬起一根手指,然而,指尖不停的顫動著,卻始終無法抬高半分,一如她此時的身體,酸軟無力,抖如篩糠。
鍾眠也不惱,靜靜看著不斷顫動的手指,全當做自娛自樂了,平靜的接受了她現在是個廢人的事實。
母妃給她下的藥很霸道,居然可以壓製靈墟之力,這藥應該是母妃為了對付靈墟之力專門研製出來的秘藥。
回想起靈墟城的慘狀,鍾眠篤定這種秘藥早就存在了,要知道當年顧家所統轄的靈墟城獨立於三國之外,強大無匹,無人敢惹,可顧家被覆滅時卻無比迅疾,這其中必有母妃的手筆,否則母妃也不會那麼巧救下隻剩一口氣的她。
雖然八年前顧家修習靈墟之力的人隻剩下當時的家主顧言冥和她這個剛入門的半吊子,但靈墟之力的強大,不是尋常力量可比的。
顧言冥的修為遠超鍾眠的想象,在年幼的鍾眠眼中,顧言冥是那般強大,那般不可戰勝,即便如今回頭去看,依然覺得其深不可測。
可正是擁有這般強大力量的顧言冥,卻在遭遇圍殺之時不堪一擊,若說這其中沒有貓膩,鍾眠不信。
即便當時恰逢顧言冥耗費心血占卜,靈墟之力有損,但鍾眠相信,那個泰山北鬥般的人物,絕不會被普通人輕易殺死。
靈墟之力的強大鍾眠比誰都清楚,所以堅信,顧家的覆滅必有母妃濃墨重彩的一筆。
顧言冥的無力反抗恐怕就是因為鍾眠如今所中的這種秘藥,而且這種秘藥應該不僅對修習靈墟之力的人,對普通人同樣有用,因為母妃並不確定自己修習了靈墟之力,所以這種藥必須針對所有人。
否則,很難解釋一個深不可測、擁有神秘力量的累世家族,如何能在一夕之間覆滅的幹幹淨淨。
看著自己的手,鍾眠沉眉,可以壓製靈墟之力的秘藥絕對是經過千百次試驗才研製出來的,母妃對顧家,似乎恨之入骨。
鍾眠不知其中究竟有何緣由,也不想知道,隻能感歎一句最毒婦人心,雖然她自己也是女子,但她仍然認同這句話。
因為,她見過的實在太多了,女子瘋狂起來遠比男子恐怖。
宮闈,永遠是最無聲的鬥場,宮闈裏的黑暗常人根本難以想象,尤其是鳳羽那樣的聲色犬馬之地。
她能平安活到今日,似乎還應該感謝母妃的心狠,八年圈禁,不聞不問,讓她輕易的避開了鳳羽後宮裏層出不窮的陰私手段。
可笑的是,女子大多因男子而瘋狂,母妃也是,當真可悲。
天道至公,世間之事一飲一啄,自有定數,她此生所遭遇的劫難,或許都是在贖前麵幾世累積下來的罪孽吧,鍾眠天馬行空的想著,闔上了雙眼。
天色暗了下來,車廂中昏暗一片,窗簾縫隙間透進些許霞光,打在鍾眠臉上,暈出暖色的光芒。
日落西山,倦鳥歸巢,車隊緩緩停了下來,鍾眠睜開了眼睛,眸底氤氳著薄薄的水霧。
咯吱一聲,車門被人自外麵打開,梳著雙丫髻的侍女端著托盤上來,利索的支起一張小木桌,將托盤放在了小桌上。
鍾眠低頭看去,白粥配青菜,外加兩筷子煎蛋,老三樣了。
侍女跪坐在一邊,一言不發,自顧自拿起勺子舀了粥送到了鍾眠唇邊。
鍾眠微微低頭,將粥吞進了肚子裏,侍女繼續投喂,鍾眠來者不拒,一口接著一口,很快便有了飽腹感。
她中的藥物有十分強烈的麻痹作用,飯菜到了嘴裏什麼味道都嚐不出來,鍾眠沒什麼胃口,卻也不想餓死,每一口飯菜都是囫圇吞棗,胡亂咀嚼兩下便吞入腹中。
看著麵無表情的侍女,鍾眠斂了斂眼睫,眸底情緒莫名。
沒想到,有生之年她也能體會一番被人服侍的滋味,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感覺,的確讓人沉迷,難怪世人大多追求此道。
其實仔細說起來,鍾眠雖被圈禁了十五年,卻並未受太多的苦,衣物飯食雖然粗糙簡陋,但好歹有人照應,並不需要事事親力親為。
鍾眠倒是想自力更生,奈何沒人給她這個機會,圈禁她的人隻會給她現成的,她隻要乖乖聽話便好,反抗可是會挨罰的。
可笑的是,這種鍾眠避之不及的衣食無憂的生活,不知是多少貧苦百姓畢生所求,鍾眠想怨懟,卻找不出怨懟的理由,怎麼看都是她不懂事,何其可笑。
也許有人喜歡做籠中雀,喜歡心安理得的享受嗟來之食,但鍾眠不願。
可笑的是偏偏她做了十五年的籠中雀,未來極有可能還會繼續做下去。
彼之蜜糖,我之砒霜,生而為人,本該不同,鍾眠從不否認自己內心的所求,她隻是太過倒黴,投錯了胎,毀了一生罷了,若有來世,惟願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