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現在還跟他在一起嗎？羅實誠喝著啤酒，用眼角偷偷瞄著江偉。
    江偉沉默不語，頹廢地耷拉著腦袋。
    江偉。羅實誠放下啤酒，抓著他的肩膀，看著他說，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想後悔，想挽救都已經不可能了。我現在隻希望你能振作起來，給我好好活著，江阿姨那麼做可全是為了你。
    我懂。江偉推開羅實誠的手，啤酒罐已經被他捏得有些變形。
    我知道你想報仇，可是……一切都已成過去了。羅實誠不由得感慨。你還不知道吧，劉正濤他……他已經死了。
    死了？什麼時候？怎麼死的？江偉吃驚地看著羅實誠。
    已經是好幾天之前的事了。羅實誠又喝了一口啤酒，其實啤酒早已喝幹，說，死得挺慘，被……人，挖去了腦子。
    江偉突然沒了聲音，很久才開口說，那個人……是宇航嗎？
    嗯。羅實誠假裝很不在意地點點頭。
    江偉不說話，羅實誠也不說話，沉寂好久後，羅實誠終於轉過身，很認真地看著江偉說道，江偉，作為朋友我才這麼勸你，別跟他在一起了，跟他在一起不會有好結果的，難道你要一輩子都要過著逃亡的生活嗎？
    哼，我不也是個在逃要犯麼？
    我不是這個意思。如果……你能幫助我抓住段宇航，我可以……
    小羅，我不想跟你討論這些。江偉打斷羅實誠，很無力地說道，我累了。
    好吧。羅實誠站起身，說，今晚你就睡我房間，我睡沙發。
    謝謝你。江偉拉住羅實誠的手，想要說些什麼，卻不知道如何開口，隻能看著他，握住他的手用力緊了緊。
    羅實誠看著他，嘴角微微上揚。
    江偉走進臥室，關上門，躺到床上，心裏默默地說出，我知道，可是我做不到，因為我還愛著他……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不出意外的，江偉已經走了。羅實誠倒在空空的床上，翻過身，臉埋在被子裏，鼻子隱隱約約嗅到江偉殘留的氣息。
    回到暫住的地方，發現段宇航不在，江偉心想，難道是出去找他了？正在擔心他的安危之際，段宇航回來了。
    這麼早起來了，怎麼不多睡會兒？段宇航說。
    他怎麼這麼問？難道……這麼想著，江偉就故意問他，你昨晚去哪兒了，怎麼一晚上都沒回來？
    噢，有點事。段宇航脫掉外套，摟住江偉，下巴在他脖子根處摩挲。
    你臉色怎麼這麼差？沒睡好麼？段宇航問。
    因為……沒什麼。江偉搖搖頭。
    段宇航一夜未睡，精神卻不錯，手伸進江偉的毛衣，嘴唇吻過他的脖子，他的下巴，在他的唇上流連。
    從昨天開始就沒吃過什麼東西，沒什麼滋味的嘴巴味覺特別靈敏，段宇航剛把舌頭探進來，江偉就從淡淡的薄荷味中嚐到了些許血的味道。
    你……江偉推開段宇航，皺緊雙眉看著他。段宇航卻故意忽視掉他臉上的猜忌，再次低下頭，欲要吻上他的唇。江偉偏轉過頭，躲過他的吻。
    你是不是……江偉不敢十分確認，心裏祈禱著希望不會是真的。頭看向窗外，不想與他直視。
    是的。段宇航回答得很幹脆，感覺到在他腰間的手明顯緊了緊。
    是什麼人？
    一個女交警，不小心被她認出來了。
    江偉歎口氣，輕輕推開段宇航，走近臥室，關上門，他需要好好冷靜冷靜，好好整理整理思緒。他已經沒有憤怒，有的隻是失望了。
    江偉曾經不止一次要求段宇航對他發誓，發誓再也不傷害任何一個人的性命，哪怕是他的仇人。隻不過事實證明，他小看了段宇航對血的渴望，低估了他對殺戮的渴望，更高估的自己對他的影響。欲望在他心中的地位遠遠要比自己高得多。
    這樣的人，我怎麼就愛上了呢？江偉覺得自己很莫名其妙，他是瘋子，而自己，則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傻瓜。
    **
    阿偉，醒醒，阿偉，快醒醒……
    睡眼朦朧中，江偉聽到有人在叫他，江偉睜開眼，驚喜地發現，那人居然是——
    媽！江偉趕緊坐起身，緊緊抓住她的手。
    媽，媽……江偉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撲進她的懷裏，她則用那雙長滿繭子卻異常溫柔的手撫摸著江偉，就像小時候那樣。
    走，跟我去個地方。
    去哪兒？江偉被她牽著，光著腳，朝陽台走去，走的時候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段宇航，他還在熟睡當中。
    去哪兒？江偉又問，江媽媽隻笑不語。臥室與陽台就隻隔著一扇玻璃門，輕輕推開它，眼前出現的不是陽台，竟是一條鄉間小道，那條江偉記憶裏最熟悉不過的小路。
    走，回家。
    好……
    路還是原來那條路，隻是一路上多了好幾個陌生人，說是陌生人卻又那麼熟悉——
    白色長裙的女人，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手裏抱著一件東西；黑色長發的女人，披著一件寬大的紅色風衣，呆呆地站著；頭發蓬亂的女人，捧著胸口，像在尋找什麼；身材瘦削的女人，蜷縮著蹲在路邊；金色頭發身材高挑的外國男子背對著他們，看他的動作，像是有什麼東西掉出來他在拚命塞回去；一個中等身材的男人，戴著帽子，看不清臉；最後是一個穿著交警製服的女人，她死死盯著江偉，死死地。樹林裏時不時傳來一個女人的尖叫聲。
    ——都是些奇怪的人。
    回到家中推開自家的院門，聽見屋裏傳來一個記憶深處的聲音——
    回來了。男主人打開門，歡迎回家的妻兒。
    爸爸！江偉吃驚地看著眼前的那個男人，他還是那麼年輕！這不可能！江偉低頭看見自己的手腳，竟然縮小了許多，再看到鏡中的自己，分明是二十年前的模樣！
    不，這不是真的，我是在做夢，不是真的……江偉拚命搖頭。
    阿偉，你去哪兒？母親在後麵喊，江偉發瘋一樣的衝了出去，才剛一出去，就撞到了那個穿交警製服的女人，跌坐在地。那女人竟像鉗子一樣，死死抓著江偉，嘴裏說著，還給我，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