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小草紫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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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無意間在後花園裏,見過一次容妃的女兒。
這個無名無父的私生女,聽聞被偷偷寄養在一家農舍人家,偶有幾回特赦能與思念女兒的容妃相見。天下無人知道她尷尬的足以讓有心人知道而借故削掉她腦袋的身份。隻是這一來一往也早已成為整個後宮不用明說的秘密——女子失身誕子,是多麼有損男人顏麵的事,何況是王扣了這不明不白的綠帽子。然當事者卻毫無所謂,宮中不少人為之噓歎,道王著了這個女子魔。
自此容妃的地位也更加顯耀。顯耀到母妃越是心灰意冷,再也不置一語,後宮之高位沒了王,等於拱手讓人,如同虛設。
這個小女孩一心以為自己是農舍人家的女兒,若不是容妃實在不忍心她長久不在身邊,時常借口乃其姨母,接入宮陪伴,恐怕這個小女孩永遠沒有機會踏入這個後花園。
也永遠沒有機會遇到我。
——讓我從容妃柔軟愛憐的眼神知道了,她唯一的軟肋。
這個軟肋原本已經由她親自冒死相告出。父皇原諒了她,或許根本就不在乎這個多出來的與他沒有關係的人,隻說這個小女孩將永遠無名無分,永遠都是平民、永遠不許知道她的娘是誰。
容妃欣然答應了。我以為她唯一的軟肋已經被她親自拔除。
但當我那天無意間闖入她和她女兒難得一次團聚的其樂融融,容妃那笑容中蕩然無從的心計與權利之欲,反之全是如我母妃一般的溫婉柔情,還有她與女兒的嬉笑打鬧,令我恍然明白她並不是為了怕人查出她有這個汙點怕東窗事發而主動全盤脫出,而實在是,她也是一個娘,這個孩子,也是她肚子裏含辛茹苦十月刮下來的。
而這個孩子,我看了一眼,長得和容妃很像,又不像。眉宇之間的娟秀是容妃的,眼睛大大的頗有靈氣,卻有著不似容妃般的天真爛漫,紮著兩個麻花的辮子乖巧地搭在衣領前邊,可愛的毛發在風中吹散。她儂滑清脆的嗓音還略帶童音,朝榮妃彎起俏皮機靈的眼,叫著,用小蘿卜腿跑著,“姨娘!你來抓我呀!來抓紫鳶呀!”
容妃原本一絲不苟的發髻也在老鷹捉小雞之中散開一些碎發,她滿足地微笑間,跑向她的女兒,而我沒漏看她在那丫頭叫她為姨娘時那笑容的一僵掩飾住的落寞心酸……
紫鳶?
那隻會飛的鳶鳥嗎?線斷了,隨時隨地都能飛出宮的一種鳥。是的,和我們這種金絲雀不同,她同樣上等錦衣、榮飾,不缺照料。可她無名無分,自然她若是喜歡,可以永遠野在外麵。
紫鳶?
太浪費了。
幹脆叫小草吧。
拔掉她的翅膀,讓她不會飛翔。
——隻能任人踐踏。
母妃出殯的當天,回來後,容妃跪在了我的太子殿前。祈求我不要奪走她的女兒。她保證不再看她的女兒,這個女兒就讓她做她的低賤平民,決不會再進宮辱沒門庭。
她跪了半天,最後忍著酸楚,羞辱,咬咬牙,朝始終無動於衷隻字未響的我狠狠地磕下她自視高貴如孔雀一般插滿羽毛簪子的頭。
那一刻,我終於知道做太子的好處。可以隨意打任何自己不喜歡的人,可以害自己任何厭惡到無以複加的人,可以做一切自己想做的除了不要妄想出宮!當我發現這個令人心裏膨脹多少快意的權利,當我發現已經沒有人可以阻止我,我變得愛不釋手。
我有絲慶幸我那嚴厲的母親已不再,她看不見我的這個樣子,我也就可以放心的毫無羞愧的接下這個“重任”——任性妄為了。
我聽到我迎麵朝她揚起的一個巴掌的聲音,我聽到四周丫鬟太監們的一片抽氣聲,我聽到腳下女子被打偏身影而重心不穩倒下的驚叫聲,我聽到自己這樣說。
“拿來吧。我失去的,你來還。”
你的女兒替你還。
這個聲音,聽說宛如召喚死神的魔鬼,殿內的下人害怕的顫抖著跪了一地。
自此之後,一個清玉消失、一個清玉出現,我終於找到了身為太子的定位。
我聽到他們雙手誠服著說,“太子——未來的殷王!”
我站起,迎接我新來的貼身婢女。
我對還未退下的容妃,低聲說:“小草,會是我第一個妾侍。無名無分——和你一樣。”我勾起回味無窮的笑。
容妃戰栗的身子站不穩地向後仰倒,丫鬟們紛亂地扶住她。她眼淚縱橫,十指攥得死死地用針一般的細眼刺向我:“太子!”她詛咒一般的叫我,埋下了許多沒有罵出口的市井粗話。
這時,小草——紫鳶,就這樣被我故意掐算好時間,在她還在殿時帶到我的身邊。她固然舍不得走,卻也隻好親眼看著自己的親生女兒的手……落入我的手裏。
我執著這隻潔白光滑柔軟的有些膽怯的小手,想著將來它會成為怎樣一隻不堪讓人撫摸的粗手,笑出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意味深長。
“我會好好‘疼愛’你的,小草。”
……………我是殷墟的太子殷清玉……………
……………我是分隔線………………
“我不叫小草,我是紫鳶。”女娃兒怕生地從我手中掙開,怯懦地瞄著我的臉,再回頭看看被人好聲好語“請”出去的容妃,她轉頭問我,我隻比她高出一個頭,看起來就像一個粉頭粉麵的小哥哥:“哥哥,姨娘要去哪?為什麼姨娘要哭?”
“我不知道。”我回過神,對她漫開一個似有似無的淡笑,這個笑或許有些冷峻假意,可用在不懂人事的小丫頭身上卻很奏效,她還以為很親切呢。這不,見旁人都低垂著頭一副木頭相,她越加怕生地靠近我。可憐兮兮地抬起小臉拿水眸星子望著我,我暗歎她長大一定是個美人胚子,不過,嗬嗬~誰叫紅顏多薄命呢~
我捏了她一把就像快要擠出水般柔嫩的小蘋果臉:“大概你姨娘太開心了,喜極而泣呢,你就要和我一起玩了,小草高不高興?”
“我叫紫鳶。”她眉頭一蹙,嘴噘得高高的,不滿地堅持道。好奇的眼睛到處亮亮地轉看,顯然已經順從了孩子天性地把她的“姨娘”拋在了腦後。
“嗬嗬……”我笑得很淡,“沒關係,久了你就不叫紫鳶了。”我把手從她手腕上撤下,發現一圈勒緊不去的紅印。於是命人幫我的新丫鬟揉著,自己卻退到一邊,眯著眼逗弄著新養在金絲籠裏的小夜鶯。
就像我,太子做久了,也飛不出去了。
………………
“這之後呢,殿下把小草怎麼樣了?”殿院裏,蘇雪開口催問著打破了我的閑情逸致。
他是我幾月前遇到的進宮麵見的探花。家中門庭冷落,隻算得上一般,一見麵便互懂了對方,目標也差不多相切於是便幾乎無所不談。探花因寫得一手好字,被我向父皇推薦做了我的伴讀。不過他畢竟是宮外人不宜久待後宮中,父皇又怕大材小用還是什麼的,時常派蘇雪去底下磨練,辦得差事卻全是可有可無的小事。
今兒個也是久別相見,我讓奴才搬了座椅,遣散一幹人等,在繁華院花映襯中,準備互通信息有無。而,我也知道,這事瞞不了我武力不行卻最會耍宮裏那一套的父皇的眼,最近他派了不少監視的麵生奴才,像很唯恐我在恨途中越走越偏,此刻必定正隱沒在繁花似錦之中……
我捋捋額上的發絲,隨意說道:“沒怎麼,她還太小,幹不會什麼活,我讓她先慢慢學著了。”我沒有說這個丫頭很煩,經常不怕死地對我管東管西。或許是直言不諱的眸子太沒有容妃的影子,我才一次次的放過了她,隻是小以懲戒。不過哪怕是小以懲罰,聽在容妃的耳裏怕也是肝腸寸斷吧。
坐在我旁邊如坐在砧板上,年齡大很多地位也比我差得多的蘇雪在椅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似乎無所適從,對我的漠不關心有些皺眉與不解,我一眼看出了他對小孩一貫的憐憫。
“我覺得讓容妃在看見她女兒哪時成為我的妾前,數著日子看看她女兒如何做個越來越淡忘她的小丫鬟,也是好的。至少比讓我數著日子等她的死期要來得有趣些。這樣一想,也就不那麼難熬了。”
所以我也不能太早把她玩死了——要等咋們一起等,要玩咋們也一起玩。
“這是我和我親愛的父皇都讚同的協議呢~”我嬉皮笑臉地倒在背後的躺椅上,享受著院中的溫暖陽光,企圖打消了他莫名善心的憂慮。
無奈一向有些心慈手軟的蘇雪並未作響。但是他不會忤逆我。自知自己的缺點就是太婦人之見,許是讀了太多無用的聖賢書的緣故,對我這個不大愛讀書又貪玩的太子,他情不自禁地越發靠近,隻有在我身邊,他才能了解什麼叫做自私自利,什麼叫做狠,而隻有學會這些他才有做商人的本錢。
“對了,一直看你和一個侍衛在一起,他是誰?”我舔舐幹燥的嘴唇扯開話題。
“他是……我從小交好的摯友。”
“哦~”我怪叫地附和一聲,“他也想飛黃騰達?”
我的意思很明了,他也像你一樣無所謂功績讚譽,隻在乎金錢謀利?如果是那樣,就好辦得多了呢。
“不,他……隻想做個武將。一片忠心想馳騁沙場,為殷國奪回故土。”蘇雪搖搖頭,眼眶中的閃亮掩飾不住對好友的敬佩,而佩服的眼神中又多了份慢慢暗淡下來的自怨自艾。
“何必多此一舉呢,遲早要亡的。”我幽幽地吐出一句,似漫不經心。亡在我手裏的話,就不用再當這個吃力不討好的金絲雀了。
蘇雪猛地跪了下來:“殿下!”他懇求的聲音帶著呆滯的顫音。他恐懼我詛咒他的好友,更恐懼我若不是詛咒他好友的那背後的深意。
“嗬嗬……”我輕笑著,湊近眼掃著看起來嚇破了膽的蒼白的臉色。我暗地裏皺眉他還是這麼不成氣候,不過轉念一想聽說他也就對我親昵,平日都十分陰沉沉靜,有這樣直白的不用猜的表情,也就不難接受了。
“別怕~我聽說父皇已經命人去找奇謀異士了,他說到時讓那人做了宰相,殷墟就太平了。”
“……”蘇雪抬起清澈的不似願為商人的眼中閃爍著半信半疑。
我莞爾一勾唇,把自己深深地陷在虎皮椅中:“我想,那個人,若來了,最應該治治的,就是我,是不是?”
我是唯一拖後腿的太子。父皇有這個想法,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希望那個人不要來,我不習慣迎接故人……雖然我根本不認識他隻聽說他是接生我隻一麵之緣的神人……
“蘇雪,如果那個人來了,你就去拜倒在他的門下做他的門客。”
了然地與我眼神一個會意。“遵命,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