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你的路》7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596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看了這個再決定吧。”張新把一張紙仍在我頭上,我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裏把他祖宗十八代全都罵了個體無完膚。老子就是看得起你才來找你的,還敢給我登鼻子上臉。
我抓起那張紙,很不情願的抖落開,下一秒就輪到我臉色蒼白,四肢無力了。
“你他媽給我的什麼東西。”我像過電一樣把那張紙扔在地上,臉色難看得要命,聲音都哆嗦了,也不忘大聲朝張新喊。
“我給你的不是中文嗎?看不懂?”張新叼著根煙,靠在他那個一萬多塊錢的老板椅上,很消遣的看著我。
“你拿我耍著玩呢?”我猛地站起身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抓起他的衣領。
“你想玩,我還沒時間呢。”張新不愧是見過大場麵的人,臨危不懼。
“……”我一時沒了底氣,看他那樣子實在不像有心和我開玩笑,我手一鬆,有點渙散。張新整了整衣領,一把把我推到一邊說:“滾吧。”
“把你知道的告訴我。”我沒理他,四肢持續無力中。
“我說什麼你信什麼?我演技這麼好?隨便給你張破紙你就這麼失魂落魄了?你他媽沒心眼啊!”張新忽然大笑起來,我咬牙,一拳揮過去,沒打著他,讓他一個反手給退回來,我趔趄以下甩在沙發上,他蹦緊了臉正色說:“真是少跟筋的東西。”
“你……”我想問他,仔細問個清楚,可我知道他肯定不會說。我又伸手去拿那張紙,哢嚓一聲撕碎了。
“像個女人一樣,做事情一點沒大腦。你撕它幹嘛?撕它能改變事實嗎?”說完又用極其蔑視的語氣說,“快滾吧。看見你腦仁都疼。”
看我呆在那不動,張新又歎了口氣說:“你說你這樣的人能保護誰?衝動,沒腦子,脾氣倒是大,你這樣的人我看了直上火。我還就告訴你了,要不是因為她,我才懶得管你,現在我也把這個給你了,信不信由你,你自己掂量著辦,我這也一大堆事忙活呢,懶得理你。”
“怎麼著?賴上我了?”張新看我還是沒動靜,語氣稍稍比剛才緩和了一些,卻也挺衝,“你也別想著找她了,她什麼人你比誰都清楚,她沒事,倒是你啊,連我都不放心。我這次給你這個就是讓你自己想清除你到底對她是什麼感情,要是你真的愛她,我絕對不再插手,這事她不知道,是我看著你們填堵,我管閑事。你要是覺得不行,以後也別再找她了,就這麼著一拍兩散算了,就當互相沒認識過。”
“張新?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忽然變得很冷靜,好像剛才發生的事情的當事人都不是我,我坐好了,眼神很淩厲的看他。
“為什麼忽然告訴我這些?覺得我過得太幸福了是嗎?”我仍然沒有表現什麼逾越的事情,冷冷地看他。
“是啊,我看你小子一天跟掉在蜜罐裏了似的,我羨慕死了,我巴不得你趕快死了。”張新倒沒什麼生氣的意思,隻是說出來的話沒一句出自真心。
“說實話。”
“我難受!”張新忽然扯著嗓子喊道。我斜眼看了看他,不像剛才那樣信口開河的樣子,姑且相信了。
“你說你們這叫過的什麼日子?愛就愛唄,折騰得大家都活不好,整天跟著你們活受罪,要是能在一起就好好過,要不然幹脆就分開算了,你們自己家的事,沒人願意跟著瞎摻和,可是這屁大的事兒嘣得滿城風雨。你們真本事!”
“我不知道是這樣的。”
“我知道你不知道。”張新打斷我的話,“我就不想看見她一個人難受,你他媽還跟個白癡似的,整天活蹦亂跳的,當什麼事都沒有一樣,我難受。”
“我現在還不能確定這件事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好啊,我說了,信不信由你,你現在就滾吧,想明白之前別來煩她了。”張新厭煩的揮揮手讓我走,我倒是鎮靜不少,站起身幹脆利落的轉身走了。
一路上,我心裏一直在想那件事,腦袋裏亂得不行,很長時間才聽見有個什麼人又給我做手勢又叫我停車的,我昏昏噩噩的下了車,聽不清他說什麼,過一回又看他笑嗬嗬地說什麼,我還是沒聽清,又聽他說:“童哥,想什麼呢?魂不守舍的,開車注意點,這是碰上我了,要是哪個兄弟不認識的,又一大堆事。”
“哦,謝謝你啊。”
“跟我客氣什麼?都是自己人還這樣,怎麼了?遇什麼事了?”他倒是很關心我。
“沒事!困了。”我應付道。
“累的!得!趕緊回家歇歇吧,最近案子挺多吧。”他象征性的拍拍我肩膀,我笑嗬嗬地說:“行,我先走了,改天哥幾個出來聚聚。”
然後我又變成自動消音裝置,對周圍的一切充耳不聞起來。
七拐八拐的,一停車,發現已經開到那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四合院門口,大紅漆門雖然有些破舊了,但仍然很氣派,這是我家,我從小到大一直生活的地方。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這扇門,也沒有懷疑過這扇門裏住的每一個人。但那是我看了那張紙以前的想法。
“呦!今兒怎麼有時間回來啊?”一看門就看見我姐手上拎著一隻雞腿,很詫異的問我。
我沒說話,徑直往裏走。
“這人,怎麼越來越不像話了,和你說話呢,當耳邊風啊。”她沒有埋怨我的意思,就是過過嘴癮。
“爸呢?”我問。
“屋裏躺著呢。”自從我和黎天愛之間鬧得不可開交後,爸的身體就每況愈下,嚴重的時候打了一個月的點滴,靠打葡萄糖支撐體力,每次看見我都把眼睛閉上,眼不見為淨。他倒不罵我,隻是說娶了禍害。黎天愛自此以後再也沒上過門。
我沒吱聲,青冷著臉往屋裏走,我姐好像發現我又哪裏不對勁,拽住我壓低聲音說:“你小子有點分寸,別胡鬧。”
我冷哼了一句說,人在年輕的時候都有胡鬧的時候吧,我就是胡鬧也是隨根兒吧。
我姐手一顫,她當然不知道我指的是什麼,又說:“媽最近身體很不好呢,你多少有點孝心。”
不說還好,說起來我更心寒。
我進了爸的裏屋,看見他正在那享受晚餐,頭都不抬,好像我是團空氣。
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看他吃飯。
媽忽然近來,看見我一驚,好像陌生人一樣,還好反映比我爸強多了,笑著說:“怎麼這麼晚過來?”
還和從前一樣關心我問長問短,我想這個人真的是我的親生媽媽吧,是我多想了,一定是那個張新搗的鬼,他就是嫉妒我生活太順利了,這個王八蛋,我一時間又開始徘徊。
看看媽媽已經微駝的背,有些於心不忍,我說:“媽最近身體哪裏不舒服啊?”
媽坐在沙發上,說:“還不就關節老毛病了,這一到冬天就犯病,沒事。你整天工作那麼多,別操心我們了。”
我們這麼來回平淡的問話答話還和以前一樣,隻是爸一直沒理我,有一刹那我想是可能媽還是我的親媽,這爸倒不是我的我親爸了。
“媽。”我終於堅定了決心,拿出董存瑞炸碉堡時的勇氣,打破尷尬的沉默氣氛說,“我有點事要和爸說……”我還是有點心虛的看了看她,我姐在旁邊一愣,知道氣氛不對,連忙說:“媽,幫我看看這東西怎麼回事?”
我心裏暗暗謝了謝姐姐,又回頭看看正在看新聞的爸爸,還是想什麼都參與不知道一樣。
看媽和姐都出去了,我把門隨手帶上,又坐回沙發上,調整語氣,想讓自己盡量保持平和的心緒。
“想斷絕父子關係?輪不到你開口,你要想走,沒人攔著你。”我還沒說話,爸倒是先給我來個下馬威。
“這麼快就想不認我了?”我本來還想照顧一下父子的情麵,畢竟生我養我這麼多年,我就是再怎麼混賬,也還是在乎這三十多年的恩情的。沒想到這老頭兒今天這麼絕情,我也就沒什麼可拐彎抹角的了。
顯然是被我的反應也激了一下,嘴微微扯了一下,終於還是沒說話。
“爸,有些事情我剛才已經不想再提了,我看您二老的歲數真的是大了,身體一年不如一年,有那麼一刹那,我真的不想再計較了,但是您實在太讓我失望了。”我算是很渲染氣氛的,帶著感情地說。
我爸緊張的看我一眼,仍然不說話,果然是個老奸巨滑的家夥,從來不肯先露馬尾,對自己不能預料的事情從來都觀其變再行動。
“我還有個妹妹吧!”我用了肯定的語氣,並不是想向他的求證什麼,隻是想對他說,不要再錯下去了。
我看到爸的嘴很明顯的顫抖了一下,臉色鐵青,手抓在沙發扶手上,恨不得把扶手抓爛。
“沒看出來啊,爸,原來也是風流專家……”我故意用玩世不恭的語氣想激怒他。果不其然,爸順手抄起一個玻璃杯扔向我,我一閃身,玻璃杯碎了一地,我大喊道,“殺人滅口啊!”
我剛說完,我媽和我姐就闖進來,看到我爸馬上就要氣抽過去了,連忙過去忙活,我媽也慌了,問我到底怎麼了,一回來就吵。我姐給我爸喂了速效救心丸,看他逐漸緩過氣來,轉過身來指著我說:“混賬!滾!”
我完全不理會,用她們的話來說就是厚顏無恥的賴在那裏不動,我姐氣急了,就說:“你還是不是這家的孩子?怎麼這麼混蛋?”我接從來沒說過什麼過激的話,她是標準淑女,我爸一手栽培出來的名門閨秀,現在也被我激發了人類原始的發怒潛質。
“這問題問得好,我也是來和我爸爸研究這個問題的。”我忽然得了便宜一樣說。
“我爸對我使用暴力不是這一次了,媽你給我做個證,免得我姐老以為都是我不孝。”我又看了看我媽已經變形了的綠臉。
“我沒你這個弟弟。”很好,我這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姐姐又一次激怒了我。
“原來你早就這麼認為了?怎麼不告訴我!害得我今天才知道我原來和你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我說這話一定讓我那可憐的姐姐大驚失色,否則她的臉不會那麼抽搐,好像中了劇毒。
再看一眼我爸,又要氣絕。我連忙說:“爸,你為了有今天這樣的地位,到底還能做出什麼事?”我爸指著我半句話都說不出來,我媽在旁邊有些絕望地喊道:“童政!你走吧!”
我回頭看她的時候,她已經癱在床上了,臉色難看的要命,我說:“媽,你是好人,我知道。”說完我就走了。剛要上車,張新這個混賬又打電話過來,我關機。
開著車在什刹海兜圈子,這條街我最熟悉不過了,小時候老在這條街上轉悠,雖然已經沒有了當時的場景,但是每當我沿岸周邊走的時候,總能想象出這裏相繼出現酒樓、歌台、茶肆,並形成米市、麵市、緞子市、皮毛市、帽子市、牛市、馬市和專門收賣驅奴的人市,一派市井繁榮景象。
畢竟明清兩代,這裏是王公貴族宅園別墅聚集地,如醇親王府、恭親王府、慶王府、羅王府、濤貝勒府、德貝子府分布周邊,為市井風情的什刹海平添了皇家的雍容貴氣。
從什刹海前海東沿一路向北開去。“烤肉季”餐廳廣告牌下的小橋便是銀錠橋,這裏曾種植過蓮藕,在清末光緒年間一些達官顯貴、文人墨客在這裏賞荷、遊湖品茶,於是集香居、清音茶社、爆肚王、烤肉季、會賢堂應時而生。當年這裏推窗而坐,便可覽芙蓉一片。
現在的什刹海不僅是市民的樂園,也吸引許多觀光客。“烤肉季”門前人力車、自行車、小轎車來來往往,幾個小學生正在畫夾前寫生,河邊搖櫓的小船裏不時傳來琵琶、二胡的絲竹聲,兩個小夥計正從“烤肉季”裏抬著送飯木匣桶上船,一女孩著淡粉旗袍優雅地坐於船頭藤圈椅上懷抱琵琶,船篷裏的人在持杯注聽或轉頭觀看船外。河邊沿街的酒吧裏坐著一群群金發碧眼的老外。
覺得身邊地人都平靜而悠閑的生活著,我確因為失魂落魄而在這裏回憶往昔無情的歲月。
開到南池子的時候,抬頭望望不遠處王府井那邊金碧輝煌的繁榮。
去年我和天愛一起在東安市場的北門一個清真小吃店裏吃奶油炸糕,酥脆的皮兒,綿軟的芯子;再來一碗杏仁豆腐,清涼爽口。
我還說我外婆老給我講她小時候在這邊吃小吃的事情,說原來這裏有吉祥戲院。外婆喜歡的是青衣戲,悲戲,苦戲。印象深刻的一出,是《生死恨》。女主人公苦了一生,卻在幸福即將到來的時候死了。整出戲,唱腔特別多,幽咽淒婉,催人淚下。每唱到精彩處,人們都要為它幽咽淒婉得好而鼓掌。每月十五號,是外公發薪水的日子,第二天一家三口必定要去吃西餐。最常去的是文化餐廳。出胡同口往南拐,走到南灣子,穿進去,出來就是南河沿。文化餐廳坐落在街西。餐廳是長方形的,寬敞,潔淨,人很少。常點的菜是土豆沙拉,炸豬排,奶油雞茸湯。
我還對她說,現在雖然沒有以前那些戲院小吃店了,但是,現在有我們,黎天愛和童政兩個人,所以我們倆在這裏,就是全部。當時天愛雖然有些遺憾,但還是很滿足的吃得滿嘴是油,開心地說,對,我們倆在這,就是全部。
吃完東西,我們倆就王麻子剪刀、盛錫福、瑞蚨祥、譚木匠一家一家的逛,她也喜歡北京,她說北京就是她的地方,走了那麼遠,離開那麼長時間,她隻得出一個結論,北京才是她可以停留的地方。
然後我們倆就互相依偎著坐在東堂外麵的長椅上。
不知道怎麼回的家,我這個家自從結婚以來,兩年不到的時間,有差不多一年多是空著的,我每次回來都黑漆漆的一片,生冷的氣氛,偶爾會有一些像夢一樣的幸福瞬間,如泡影一般,轉瞬即逝。
童童意識到有人回來了,連忙跑過來,爬到我身上,聞來聞去,時不時還哼哼兩聲,我摸摸它的頭,說:“乖童童,今天有沒有聽話啊?有沒有想爸爸?”我蹲下來看他的狗食盆,東西基本上沒怎麼吃,隻喝了點水,水也沒怎麼喝。
自從黎天愛走了以後,它像懂人事一樣,不像以前那樣又蹦又跳了,整天悶悶不樂的,陪著我一起不吃不喝,好像真的覺得自己是個被遺棄了的孩子一樣,眼神都帶了憂傷。
我說:“怎麼又不吃飯呢?餓瘦了,等媽媽回來了,該埋怨爸爸了。”我又搔搔它的頭,它特聽話的低頭專心吃了點我給它倒的狗糧,時不時看看我,還用鼻子嗅嗅,我就笑著說,“爸爸也吃,咱爺倆一起吃。”然後我拿出一塊麵包象征性的往嘴裏塞。
養它差不多有半年的時間了,多少培養了些感情,我幾乎真的快把它當自己親生兒子了,我看它的時候總能想到天愛在我懷裏撒嬌的樣子,像個孩子一樣撅嘴,發脾氣,大聲笑,張著嘴睡覺,挑剔說我把雞蛋皮打到湯裏,還說我頭發長了,我說你給我多吃點飯,胖點,她就說,你做飯和我半斤八兩,怎麼吃……
昨日種種一股腦湧現在眼前,臉上不知不覺浮出笑容。
“你媽最喜歡小動物,你記得嗎?”我點了一下童童的鼻子,它很乖的哼哼兩聲。
“北京夏天有多熱,你有感覺吧!得光膀子才行,你媽說要去動物園,我說這大日頭的,怎麼出去啊?還不曬禿嚕皮了。你知道你媽那倔脾氣,她要想幹什麼,十頭牛也拉不回來啊!”我摟著童童就好像摟著黎天愛一樣,我感受著它身上的溫度,它很老實的讓我摟著,聽我像個老女人一樣無窮無盡的嘮叨。
“爸爸我愛看猴子,其實人和猴子很像,大家都不覺得,還老笑著指指點點。都不知道那些猴子,也蹲坐在山頂上俯首看人。有些吵死人的半大小子,大驚小怪的人,你媽特煩他們,就拉著我跑過去看熊貓。熊貓,你看過嗎?”我又問童童,一條狗哪懂我說什麼,我也不指望它能像神話傳說裏那樣忽然變身給我一個奇跡,接著就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這時候,屋子裏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沉默像一把匕首一點一點地剝奪著我的皮肉,啃噬我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