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天涯,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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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一輛特大號的馬車,向南方急急行去,車把式是個很普通的中年漢子,三十多歲的年紀,一張非常樸實的臉孔,一身油漬,腰中圍著一條十分肮髒的汗巾。
兩匹快馬駕車,大馬車是用很堅固的楠木做成,外麵浸了一層很香很好看的一層紅漆。馬車在很寬闊很平坦的大道上行駛,道上偶爾馳過幾匹俊馬,騎馬的壯士都是風塵仆仆,一身汗水。
馬車內,坐著六人,其中三個和尚,一個留著小山羊胡的幹巴老頭,還有一個十分精幹,麵目清秀,留著長須的中年豪士,最後一個是個白衣冷酷少年。
他們是趕奔少林寺的,少林寺離此還有千裏之遙,就是他們一路急奔,也得走三天的路途。
車箱內沒有一個人說話,也沒有一個人開口,更沒有一個人準備要說話。
他們幾個受了傷的,都敷上了上好的金創藥,早已不再流血,或許再過幾天,就可以完全康複。
夕陽已西下。
夕陽下,一條長長而寬闊的大道直通向遠方,大道的盡頭,或許就是天涯,這條大道,豈非正是一條不可回首的天涯路?
人在江湖漂泊,可心呢?家呢?冷飛雪忽然有一種空前的寂寞感湧上心頭,他緊皺眉頭,臉上竟露出萬分痛苦的表情。
走不盡的天涯路,闖不完的江湖,天涯江湖豈非就是兩座埋葬武林人士的墳墓?
多少年來,多少個日日夜夜,他無不感慨人生的悲苦,這寂寞的人生,何時才是他的終極?何時才是他的家園?
每一次的拔刀,每一次的流血,無休止的進行著,他似乎已忘記了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存在。
在暗無天日的密室中,他苦練拔刀,刀鋒甚至因拔的次數太多,太頻繁,而變成了火紅色,熾熱的刀柄,甚至要燒化了他的手掌。
“複仇,複仇,你必須去複仇,殺光你的仇人,殺光他們,一個不留,一個也不能剩。”
魔鬼般的詛咒,來自地獄深處的使命任務,他必須去完成,他甚至已無法抗拒那種懾人魂魄的聲息,他活在這個世界上,就像是完全在那詛咒的使命控製之下。
他的生命似乎也不是他自己的,而是那魔鬼般的使命的。
“複仇,殺光你的仇人”,這就是一種使命,一種無法抗拒的命令。
他甚至能聽到那魔鬼般的咒語:“殺了你的仇人,殺了他們,一定不要讓們活在世上,你必須殺了他們。”
這是他剛接到的使命任務,就是圓通大師給他的手諭裏寫的。
魔鬼般的字跡,沒有人能夠模仿,這就是他給他下的最新命令。
他的手緊握著刀柄,甚至把刀柄都快要握碎了,好像有一個看不見的魔鬼正在驅使他,也在命令他,那雙魔鬼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監視著他,監視著他的每一步行動。
第二節
夕陽已無聲無息地隱沒在了地下,黑暗已吞並了世界的萬事萬物。
黑暗,正如同死亡一般,是人類永遠也無法去避免的。
黑暗,死亡,豈非本就已溶為一體?
黑暗已來臨,死亡呢?
死亡是否也已來臨?
夜空已漆黑一片,偶爾有一顆星星眨動眼睛,月亮似乎也困了,睜著朦朧的睡眼,不停地在打著嗬欠。
萬裏長空,寂寞蒼涼,是否因為人類的存在,才變得如此淒涼?
馬車仍在繼續往前行駛,但已不像先前那樣迅速了。
人困馬乏,寂寞的心是否會承著疲倦而消逝?
冷飛雪打了個嗬欠,雙臂抱在胸前,低頭沉思著什麼。
花滿天,白鶴似乎已倚在車廂壁睡著了,但他們的臉孔卻崩得很緊,顯然很集中精力,並未放鬆過一絲一毫。
圓通,圓真,圓音三位大師端坐著,似乎已入定,好像完全脫離了人世間的煩瑣紅塵。
他們六人各懷自己的心事,各懷一顆匆匆欲動的心。
夜已深,寬闊的大道上已寥無人跡。
忽然間,大道上現出了一個高大的人影,手中橫托一柄特大號的斬馬刀,光華閃爍,這人已握住了刀柄,狂風般揮出一刀,急斬那兩匹快馬。
鮮血如泉水般噴射,遮蔽了星月的光輝,兩匹馬慘嘶著,兩顆馬首已飛出去老遠。無頭的馬屍仍在向前奔去,奔出幾步後,猛然摔倒在大道上。
斬馬刀再一次揮出,碩大的刀鋒急斬車廂的腰部。
“喀嚓”一聲,車廂被斬作兩半,上半個蓋已橫飛了出去。
車廂中箭一般竄出六人,閃在馬車的兩旁,等他們再看時,那柄斬馬刀早已不見了蹤跡,竟突然間消失了。
遠方傳來一聲淒厲的狼嚎聲,在深夜裏,令人毛骨悚然。
無頭的馬屍,汩汩地湧出大片鮮血,在月光的映射下,顯得淒厲可怕。
又有大群的蝙蝠振翅飛翔,從六人的耳際穿越而過,帶著冷森森的幕色,露出白森森的尖牙。
第三節
忽然,從車廂底下爬出一人,正是那趕車的把式,此時他已嚇的渾身抖作一團,臉也變得慘白。
車把式抖索著道:“客爺,嚇------嚇死我了,你們要去哪裏,把我也帶上吧,這裏一片荒撫,萬一有鬼出來,豈不是要把我給吃了。”
圓通大師口育佛號,道:“施主,那你就隨我們來吧,前邊有一片樹林,我們到那邊歇息。”
前邊不遠處就是一片茂盛的鬆林,茂密的鬆葉下,偶爾有一絲月光照進來。
在一片幹潔的空地上,七個人分批坐下,三名少林僧坐在一處,冷飛雪坐在他們側麵,花滿天與白鶴坐在他們對麵。車把式在他們側麵。
遠處不時傳來一聲淒厲的狼嚎聲,偶爾有一隻不知名的巨鳥從林中飛出。
七個人沒有一個人說話,林中一片靜寂,大地一片沉靜。
良久,從枯枝上忽然攀下一條青蛇,細細的身子,三角怪頭,頭頂上有金色一片。
小蛇慢慢地沿著樹幹滑下,慢慢地爬到了車把式的麵前。
車把式驚呼,急忙向一旁閃去。
光華一閃,花滿天的長劍突然出鞘,一劍把青蛇斬作兩段。
鬆林中又恢複一片安靜。
誰會知道,在這一片平靜之中,他們即將迎來一場人類史上最殘酷,最惡劣的戰爭。
在一片靜寂中,隱隱傳來一片“沙沙”聲,這種駭人的“沙沙”聲竟似從四麵八方傳來。
“沙沙”聲愈來愈響,好像眨眼間就要來到七人耳盼。
“沙沙”聲已在附近。
白鶴的臉色已變,那張皺紋縱橫的老臉上肌肉似乎都是一條一條的,甚至在微微抽動。
車把式的麵孔似已因恐懼而扭曲,變形,他的全身都開始不停地顫栗。
花滿天臉色也微變,他的手掌已緊握住了他的長劍,掌心冷汗泌出,手背青筋突出,甚至在微微抖索。
冷飛雪仍是冷漠的表情,似乎對任何事,任何人都毫不放在心上。
三位高僧的麵容微變,眉頭輕皺,但仍然端坐在那兒,未動分毫。
頭頂上忽然出現了一種奇怪的響聲,好像是千萬隻蝙蝠在飛翔。
“沙沙”的聲音已響在耳際,當七人抬頭時,就看見了那一片發出“沙沙”聲的物事。
七人臉色驟變,就連冷飛雪都好似已萬分驚懼。
死神已降臨,那一片“沙沙”聲,就是死神發出的招喚聲。
黑暗中的死神好像在說:“你們已活夠了,也該到地獄去報號了。”
隨著那一片“沙沙”之聲,四麵八方竟出現了無數條毒蛇,名式各樣的巨毒蛇都有,它們正在伸長那三角形的怪頭在不停地吐著毒信。
月光忽然被遮蔽,有千萬隻蝙蝠振翅飛來,就像一張巨大的黑網,包圍了這一片幹潔的空間。
這種蝙蝠奇大,呈黑色,尖牙長長地伸出嘴外,眼睛裏竟閃著血紅色的光茫。
這是一種奇特的吸血蝙蝠,中原本來是罕有的,可此間卻忽然出現了上萬隻之多。這種蝙蝠的長牙有巨毒,奇毒無比,任何人隻要被牙齒累累刺破一點,便會刹那間化為濃血。
七人無不驚駭失色,此時已完全顧不了以往的仇恨,而緊靠在了一起。
忽然間,一件令人想不到的事發生了,誰也不會想到,那抖作一團的車把式忽然做了一個驚人的動作,他的手掌突然一翻,手中竟已出現了一柄一尺多長的匕首,匕首在黑暗中,毫無半分光澤,他已把匕首握緊,一刀刺向身側的圓通大師。
匕落血濺,八寸長的刀鋒直插入圓通大師的軟肋,直沒至柄。
圓通大師慘呼一聲,身子突然萎頓,慢慢倒下。
就在圓通大師的慘呼聲中,匕首已拔出,又閃電般刺向了另一側的白鶴。
白鶴的身子已拔起,匕首刺傷了他的胯骨,鮮血飛濺。
冷飛雪單刀突然出鞘,刀光一閃,已把車把式的手臂斬下。
車把式慘呼著,倒縱而出。
那一群毒蛇嗅到了血腥,閃電般地撲了過來。
四麵八方布滿了毒蛇,又何止千萬條,任你有再高的武功,再大的能耐,你也絕對擋不了這許多的毒蛇。
數十條毒蛇已撲到了車把式的身上。
車把式倒在地上,不停地翻滾,嘴裏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刹那之間,一個活生生的人,竟被數十條毒蛇吃了個精光,地上隻剩下一具白森森的骨架。
第四節
五人手中緊握著雪亮的兵刃,圍著圓通背靠在一起。
群蛇已逼近,伸長了頭直向他們仰來。
群蛇似乎對那雪亮的兵刃有點懼怕,仿佛不敢徑直衝上來。
四麵八方全是毒蛇,把這裏圍得水泄不通,頭頂上方是那群可怕的吸血蝙蝠,它們嗅到了血腥味,嘴裏竟叫出一種可怕的低吼聲,低沉而森然。
忽然間,一條一尺多長的花蛇急竄而起,徑直竄向倒在地上的圓通大師。
劍光一閃,白鶴一劍正好削掉了它的蛇頭,蛇身噴出一股紫黑色的血,帶著一股濃烈的腥臭。
亮光一閃,冷飛雪忽然點燃了火折子,高舉在掌中。
那束渺小的火焰,竟讓群蛇後退了半步多遠。
黑暗中亮起如此微弱的火光,就像墳墓上的鬼火一般,但這束鬼火,卻讓成千上萬條毒蛇向後退縮半步。
其他人眼睛一亮,分別從懷中取出火折子,點燃了。
漆黑的鬆林中,竟然被這六隻火折子照亮了一片火光。
冷飛雪忽然道:“你們防禦好了,我去拿點木材。”
話音剛落,他的身子已拔起,急向三丈外的一根幹枯鬆枝落去。
就在他落地時,忽然有幾隻蝙蝠向他撲來,下麵有幾條巨蛇竄向他下身。
他的單刀揮出,刀光已斬落了那頭頂上的幾隻吸血蝙蝠。
蝙蝠落到地上,馬上有無數條蛇撲上去,瞬間把它們吞入腹中。
冷飛雪急忙撿起那棵鬆枝,與此同時,單刀舞作一片刀光,往回急竄。
一條巨大的怪蟒猛然竄起,張開血盆大口,水箭般噴出一口毒汁,直噴向冷飛雪的全身。
碧色的光茫,就像一張浩大的水網,罩向了冷飛雪。
冷飛雪腳尖點地,拔縱而起,身子就像離弦的快箭一般,倒竄而出。
後麵就是蛇群,他的身子已竄入了蛇群,數十條毒蛇猛竄而起,撲向冷飛雪的全身。
白森森的獠牙,閃著慘碧色的光茫,在漆黑的星夜裏,更顯得詭異而可怖。
圓真等四人看的真真切切,圓真已高舉掌中戒刀,就要撲過去救助冷飛雪。
花滿天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袖,低聲道:“大師,他是咱們的仇人,此刻正好讓他死於此地,免得我們動手去殺他。”
圓音脾氣暴燥,聽後大怒,道:“他出去也是為了我們,我們豈能不顧他的死活。”
圓音倒提禪杖,已撲向冷飛雪。
別看先前冷飛雪曾摔了他兩個跟頭,但他此時卻完全忘卻了那次的羞辱,他竟是拚了性命不要,也要去相助冷飛雪。
他狂揮禪杖,向蛇群猛力砸去,赤褐色的蛇血雨箭般亂射。
冷飛雪把單刀舞開,就像一個巨大的光輪,眨眼之間,已斬殺了數十條毒蛇。
但又有成千上萬條毒蛇湧了上來,把他們圍在垓心。
圓音大師狂吼著,舞動禪杖,但他的聲音卻已嘶啞,他已感覺到,他的體力在迅速消失,那條禪杖也越來越重,甚至舞起來也已困難。
他忽然向冷飛雪大呼道:“雖然我恨你,但我卻不希望你死在這裏,你快回到那邊去,我給你斷後。”
冷飛雪心頭一陣感動,對他很不滿的這個和尚竟然為他而拚命。冷飛雪熱血沸騰,他的刀狂揮而出,刀光過後,又有一大片無頭蛇倒在血泊中。
他忽然間閃到圓音大師的背後,伸左掌托住他的腰胯,然後使勁把他擲向圓真他們那邊。
圓音已落在地上,他忽然對冷飛雪生出一種莫名奇妙的敬佩之意,他向冷飛雪高呼道:“你不能死,要死咱們一塊兒死。”他還想縱過去幫忙,但卻被圓真拉住了。
圓音怒神著師兄,厲聲道:“難道你也想讓他死?”
圓真大師道:“非也,我並無此意,你過去也幫不了他的忙,反而會連累於他。”
圓音大師一想,師兄說的確實也對,如果再過去,說不定冷飛雪還得再救自己一次,那樣豈不是拖累了他?
圓音緊握著禪杖,額頭上汗珠子一顆顆滾落,他恨不得過去把所有毒蛇一條條全部咂扁。
冷飛雪已汗流夾背,但仍有無數條毒蛇在向他攻擊。
他忽然間平竄而起,身子收縮,竟縮成了一個圓球,刀光舞起,那一片刀光已將他全身罩住,他的身子也急竄向四人。
圓音跨前一步,給他擋開了他背後毒蛇的襲擊。
冷飛雪急忙把鬆枝折斷,照亮了這裏,火光中散發出濃烈的鬆香氣味。
蛇群見了火光,急忙向後撤去,眨眼間已退出了幾十步遠。
第五節
鬆火燃了起來,越來越旺,幾人幹脆又折了大堆鬆枝加到火中。毒蛇已遠遠地避開,天空中的蝙蝠竟也飛得無影無蹤。
遠處傳來一聲厲鬼般的叫聲:“你們逃不掉的,我會讓你們死無全屍。”
聲音漸漸遠去,但這種淒厲的叫聲卻讓人毛骨悚然。
幾人把圓通大師的屍體掩埋,然後一把火把這裏的殘骸焚毀。
鬆林中一片鬼魅般的森然,冷森森地讓人心驚膽顫。
好漫長的一夜,就如同整整過了一個世紀。
或許這也是人類極端化的感覺吧,艱辛的日子總是那麼難熬,而快樂的日子卻總是那麼短暫。
圓音瞪視著冷飛雪,但他眼中已失去了往日的仇視之意,而是變作了一種尊敬的友善之感。
冷飛雪還是那副冷漠的表情,似乎對任何事,任何人都一樣地無情,難道他連一點兒人情味也不懂嗎?
多少年來的孤獨生涯,莫非已使他忘卻了人世界的友愛?他隻懂得冷漠,而不懂得同情嗎?也許,他也曾有過一絲的友情,但卻馬上又被仇恨所掩蓋。
圓音對他特別友善,他反而特別地別扭,反而對圓音更加冷漠。
東方已發白,漫長的默認終於退出了邊界,退出了這個世界。
人間又開始變得紛飛浪漫。
五人徒步走在大道上,心情也逐漸由緊張中緩和出來。
明媚的日光普照中天,大地萬物也從死一般的靜寂中複活。
集市上,新一輪的生活也開始了,叫賣的,叫買的,熱鬧非凡。
但誰又會想到,這樣的環境卻遠比漆黑而邪惡的夜晚更令人恐懼。
他們作夢也不會想到,新一輪的死亡之神已在等待著他們,這次也遠比上一次更令人驚懼,更使人可怖。
熱鬧的街道上,沒有一個武林人士,全是那些純樸而又誠摯的老百姓,他們的麵容上,也都帶著萬分的純樸。
但就因為他們純樸,所以他們才更可怕,因為誰也不會注意到這些無名的普通人會突下毒手,而他們的出手卻遠比那些真正的江湖客更凶狠,更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