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英雄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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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男兒有淚不輕彈,英雄是不會流淚的。
金蛇郎君,他不是英雄,但他也不會流淚,因為他隻會流血。
他的血還沒有流幹。
因為他的血若已流幹了,那他就不是人,而是僵屍了。
他不是僵屍,他還是人,所以他仍還活著,隻是他的心死而已。
死鎮,荒街。
天地寂寂,明月寂寂。
今夕月正圓。
人的心若已缺,月圓又何如?
明月下,金蛇郎君孤獨地走在長街上,他的心更孤獨。
孤獨的人,孤獨的心,孤獨的死鎮,孤獨的長夜。
對他來說,他的一切都是孤獨的。
星更疏,月更淡,長夜已將過去。
他卻還在往前走。
他早已走出了那個死鎮。
他也是人,他也要吃飯,所以他在天亮時分必須趕到前方一個市鎮去吃飯。
他是個運氣極壞的人,他也是個極倒黴的人。
就在他向前方市鎮走近時,麵前迎來了五人,擋住了他的去路。
五個人中,一個是老太婆,四個是十三四歲的孩童。
老太婆長的十分醜惡,板磚似的一張臉布滿了皺紋,一對三角眼,黃眼珠子。
另外四個孩子手腕腳脖都帶著鈴鐺,麵容也都十分可怖,沒有一分孩子的天真。
老太婆“嘰嘰”一聲怪笑,在這樣的夜裏,真讓人毛骨悚然。
老太婆陰惻惻的聲音道:“金蛇郎君,殺了人幹嗎就想走啊?”
金蛇郎君冷冷道:“我殺人,不關你的事,如果你想殺我,你也可以來試一試。”
老太婆道:“我是想殺你,因為天底下似乎沒有一個人不想殺你”。
金蛇郎君道:“但他們卻都不敢殺我。”
老太婆道:“因為這世上能殺你的人真的不多。”
金蛇郎君道:“的確是不多。”
老太婆道:“我想殺你,但有人此刻比我更想殺你。”
金蛇郎君道:“你想殺我,但你卻不敢殺我,那你還擋我的路?難道是要我來殺你嗎?”
金蛇郎君忽然把手一翻,刀已在手。
他的刀有種威懾的力量,令人心驚膽顫。
他的刀未出手前,豈非比出手更可怕?
老太婆瞳孔突然收縮,鬼臉慘白,不禁倒退了幾步。
金蛇郎君的出手一刀,天底下絕沒有一個人能避的開,老太婆也絕不例外。
老太婆當然也知道,隻要金蛇郎君的刀一出手,那她的老命就得葬送到這兒。
別看老太婆已偌大年紀,但她卻比年輕人更怕死,他的手已開始在發抖,麵容也在扭曲。
老太婆忽然道:“我知道你是不會殺我的,因為現在有人在找你,他是你天底下唯一的親人,隻有我才知道他到了哪裏。”
金蛇郎君冷冷地看著她,等著她說下去。
老太婆又道:“在你殺人的屋子裏,還有一個人,他約了你的朋友。”
金蛇郎君沒再往下聽,他的身子已滑出,以奇快無比的速度奔向那間死人的鬼屋。
屋中居然真的有人,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他就坐在屋子的角落裏,靜靜地坐在那裏,如同鬼魅。
屋中已掌了燈,是一盞小小的油燈,燈光就像是死人墓上發出的磷火一樣,猙獰可怖。
金蛇郎君就在那老頭對麵一張不遠處的桌後坐了下來,他沒有說一句話。好像那老頭在他麵前根本就不是人。
小老頭注視了他很久,很久才道:“你就是金蛇郎君?”
金蛇郎君表麵上毫無一絲表情,他隻說了聲:“是。”
小老頭道:“十八年前,你被峨嵋掌門滅絕師太及崆峒七老擊下華山絕頂,你竟然沒有死?”
金蛇郎君道:“我沒有死。”
如果死了,他還能站到這裏嗎?
小老頭已覺出自己問了句很愚蠢的話,他心裏笑自己,但表麵上卻無一點兒笑意。
小老頭道:“你不死,我就得死,因為有人要殺你,而我就是要殺你的人之一。”
金蛇郎君歎氣道:“我本不想殺你。”
老人道:“但我卻非殺你不可。”
老人已握緊了手,但他的手中卻並無兵器,誰也不知道他會如何出手?但誰都會知道那絕對是致命的一擊。
老人的手背上已青筋暴起,額頭上也有青筋突出。他在等機會,隻要有機會出手,他就絕對會奮力一擊,因為他也隻有一擊的機會。
殺人,本就隻在一招之間。
這裏是個死鎮,本也是個殺人的好地方,此時也卻好是天將亮未亮之時,也正是個殺人的好時間。
老人本也是個殺人的狂手,他殺的人恐怕數都數不過來。隻可惜他此時麵對的敵手卻是天下無雙的金蛇郎君,他的飛刀更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飛刀。
金蛇郎君仍然靜靜地坐在那兒,他絲毫沒有要出手的意思。
可老人卻實在等不及了,他明知自己隻要一出手,就一定會丟掉性命,但他卻還是想試一試,他也不相信,金蛇郎君如何出刀殺死自己?
就在老人將動未動之時,門外進來一人,此人赫揚揚身材在八尺開外,麵似淡金,方海口,年紀在三十八九歲左右。這人走路好像很有規律,每步邁出的尺寸都是一尺八寸,一寸不多,也一寸不少,就像小姑娘裁衣服那麼準確。他的身材也筆直,真有種傲視天下的感覺。可以看的出,他是個很有效率的可怕人物。
老人敢挑戰金蛇郎君,顯然他是個本領很大,功夫很棒的黑道人物,但他對進來這人卻望而生畏,本已握緊的手也因恐懼而抖了起來。
來人二目精光四射,看著金蛇郎君和那小老頭,他忽然道:“鬼老人,你還不配與他交手,既然你那麼喜歡殺人,那你來殺我好了,最好能把我殺死。”
鬼老人全身顫栗,牙關都已開始哆嗦,他強自鎮定作揖道:“杜大俠一刀動風雷的名號誰不知曉,我豈敢與您伸手,借我十二個膽兒我也不敢。”
杜雷狂笑,道:“你不伸手來殺我,莫非還等著我去殺你?你最好用你的拳頭把自己腦袋砸碎,免得讓我動手。”
他說話有種威懾力量,仿佛就是無法抗拒的命令。
鬼老人的胃在收縮,他也曾是暗殺組織中威名赫赫的人物,但他卻無論如何也不敢向村雷出手,他開始彎下腰來嘔吐,盡管什麼也吐不出來,但他卻還是在不停地嘔吐,他已因畏懼而嚇破了膽。
他伸手抓自己的臉,鮮血淋漓,臉已被他抓裂了,他的臉已不再像張臉,分明就是張血盆,血肉模糊。
他狂吼著,發瘋般縱起,就像一隻大鷹撲向杜雷。
他的這一擊,如同狂風暴雨,閃電雷鳴,刹那間已罩向了村雷。
一刀動風雷杜雷,他的刀天下無雙,那絕對是柄殺人的刀,一刀出手,如同風雷,驚天動地,那一刀的威力何等驚駭!
他的刀已出鞘,刀光一片,刀光過後,他的刀已歸鞘。
就在剛才那一片刀光下,鬼老人竟被斬作兩段。
血淌了一地,更增加了這鬼屋的可怖。
杜雷經過十七年的苦戰,五年的奮鬥,大小四十三場血戰後,他已一躍成為名動江湖的俠客,已躋身於江湖武林一流高手之列,他現在已很少殺人,但江湖中人卻沒一個人不畏懼他。
第二節
杜雷炯炯的目光轉向金蛇郎君,那是雙殺人的目光。
杜雷忽然一笑,然後從背後取下一隻酒葫蘆,又取過兩隻碗,倒上酒,他把其中一碗酒一飲而盡,然後把另一碗酒遞向金蛇郎君。
金蛇郎君拿起碗也一飲而盡。
兩人一人一碗,一直喝下去,直喝得葫蘆見了底。
杜雷突然發現,就在葫蘆的底部,似乎有光華閃過。他倒轉葫蘆,才發現葫蘆底竟然釘著一顆慘碧色的鐵釘,釘尖插入葫蘆內部,外部隻剩釘頭。他大吃一驚,這時他已覺出全身的內力正如流水般消失,一壺茶的功夫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麼令人敬畏的杜雷,也不僅嚇出了一身冷汗,但他仍裝做若無其事,他微笑道:“是哪位朋友開玩笑,把我酒葫蘆不小心釘了個窟窿,害得我以後再也不能打酒喝了。”
窗外傳來一陣刺耳的冷笑,道:“看來你們中毒已很深了,我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把你們項上人頭割下。”
聲音未落,已從窗外飄進一人,如同鬼魅,又似幽靈,毫無一絲兒聲息。
這人穿得就像鬼一樣,一身黑衣。最可怕的是他那雙眼睛,那分明就不是人的眼神,因為它比野獸的更殘忍,更冷酷,有這樣的一雙眼睛,那他一定是個極殘暴的人物。
這個人往屋中一站,身上的殺氣就已彌漫了整個屋子。
沒有殺過人的人,身上是不會有殺氣的,隻有殺人無算,殺人無數的那種人,身上才有這股濃烈的殺氣。而殺氣能到他這種地步的,又是殺氣和劍氣的綜合,可見,這個人是個極可怕而又極厲害的人物。
這人二目寒光四射,逼視著屋中二人,好久都沒說一句話。
他那雙野獸般殘忍的目光落在人身上,直叫人心裏發毛,誰如果被他一直盯下去,不發瘋,也絕對會神經。
杜雷提了口氣,沉聲說道:“朋友,你是哪位?報個名吧,否則我殺死了你,江湖中人會說我一刀動風雷隻會殺些無名小卒。”
黑衣人冷笑,他的笑聲是那麼的刺耳,又是那麼的可怕。他陰惻惻的聲音道:“此時你已不配和我伸手,你中的是天竺的無色無味酥筋軟骨散,而我又在其中加了一些八步斷腸散,如果你命賤的話,就可能馬上死於非命。”
杜雷的心已在下沉。
這兩種藥加到一塊兒,就是你縱有金剛不壞之體,百毒不侵,也擋不住這兩種藥的毒性。酥筋軟骨散使人內力全失,而八步斷腸散則乘機侵入人體內,當他侵入人體心髒內腑時,就是一個人的死期。名叫八步,是說它的毒性在走八步的時間內,就可讓人死於非命。八步不是指距離,而是指時間。
杜雷已汗流額下,他的鎮定已被全部擊潰。、
一刀動風雷,那一刀揮出,是多麼地雄壯,多麼地輝煌,可是此時此刻的他,已完全失去了他往日的雄風。
他翻身滾下背椅,爬到黑衣人腳下,聲淚俱下。
杜雷泣聲道:“請朋友高抬貴手,饒了我這條狗命吧,我以後就是你的家奴,聽您差遣。”
黑衣人長笑,但麵部的表情卻絲毫未變,仿佛就是一張死人的麵皮。如果他躺下裝作死人,絕對沒有一個人會把他當作是活人。
活人長了一張死人麵孔,更增添了他的恐怖色彩。
黑衣人從懷裏摸出兩粒藥丸,說道:“這兩粒藥丸一粒是解藥,另一粒是攝心丸,吃了以後,你就會永遠聽從我的命令了。”
杜雷接過藥丸,把那粒解藥先吞了進去,一抬頭,發現黑衣人那雙死人般冷漠的眼睛正在盯著他。
那是雙什麼樣的眼睛,隻要你看了一眼後,你就絕對會終生不忘。
刀可以殺人,而他那雙目光卻比刀鋒更可怕,足可以毀滅一切。
杜雷徹底絕望了,和著眼淚把那粒攝心丸吞入腹中,然後規規矩矩站在黑衣人身後。
他知道攝心丸是種慢性巨毒藥物,沒有黑衣人按期給他解藥,他就會痛苦七七四十九日皮肉腐爛而亡。
黑衣人把目光轉向金蛇郎君,本來死人般的麵孔卻突然變的慘白,因恐懼而扭曲。
因為不知何時,金蛇郎君的手中已多了柄三寸七分長的小刀,刀鋒薄而利。那就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奪命飛刀。
金蛇郎君玩弄著小刀,臉上的表情好像是在嘲弄黑衣人,從他的目光中可看出,他有絕對的把握一刀殺死黑衣人。
黑衣人雖然恐懼,但他絕不願意就此離去,他不相信世上還真有人不畏懼八步斷腸散和酥筋軟骨散的毒性。
可眼前這個金蛇郎君,他喝下了毒酒卻並沒有中毒。
第三節
金蛇郎君用他那三根細而長的手指握著刀柄,歎了口氣,道:“今夜我已殺了九人,本不想再殺你們,可你們卻偏偏要撞向我的刀鋒,你說,你準備怎麼死?是讓我的小刀刺穿你的哽嗓呢?還是插入你的胸膛?”
黑衣人瞳孔在收縮,額頭青筋暴起,他緊握著腰中的勾魂劍。
他的劍叫勾魂劍,一劍刺出,就像毒蛇般刺入對方胸膛,能奪人魂魄,他的劍法更是奇秘詭異,世上罕有,可能世上真的也沒有幾人能擋得了他一劍。
他的勾魂劍已準備出鞘。
隻要他一拔劍,就絕對會有其中一人倒下,他時常拔劍,時常殺人,隻要他的劍出鞘,就必定要飲活人之血。
他的劍已準備出鞘。
他的劍會不會飲金蛇郎君的血?
而金蛇郎君會不會出手一刀就殺了他?
誰也不知道結果。
屋中殺氣更盛,幾乎逼得杜雷喘不過氣來。
金蛇郎君忽然道:“你就是勾魂吧,鬼聖本應親自來殺我的,他不該派像你這樣的膿包來挨刀。”
勾魂鬼道:“你認得我?也認得我宮主鬼聖?”
金蛇郎君伸了個懶腰,仍不急不緩地道:“二十年前,鬼聖就曾敗在我手下,何況二十年後是你,你根本就不配與我動手。你可以拔劍,但隻要你拔劍,你就一定會死。”
勾魂鬼道:“為何你不先出刀?”
金蛇郎君道:“我出刀,你死的更快。”
勾魂鬼道:“你有把握一出刀就能殺了我?”
“有”。金蛇郎君說的斬釘截鐵,仿佛他真有十分的把握。
勾魂鬼手已在抖動,他想拔劍而又不敢拔劍,因為他拔劍之時,也就是他死亡之時。
他始終不敢去試金蛇郎君是否真能一出刀就殺了他。
勾魂鬼來時,本來他有絕對的信心殺死金蛇郎君,可此時,他卻已完全失去了他先前的勇氣。
他不敢拔劍,因為隻要他拔劍,他就一定會死。
他絕不會拿自己的生命來作賭注。
因為他隻有一條生命。
生命豈非本就隻有一條?
金蛇郎君忽然道:”你們來此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我吧,你們為了什麼?鬼聖竟也會出手?”
勾魂鬼已完全被擊潰,此時金蛇郎君的話對他來說,就是絕對無可抗拒的命令。
勾魂鬼的聲音都似在打顫:“是為了一種致命的暗器。”
金蛇郎君道:“什麼樣的暗器?”
勾魂鬼道:“就是唐家的獨門暗器,連傳十三代而突然在五年前丟失的暴雨梨花針。”
暴雨梨花針!
他說到這五個字時,眼睛竟突然露出種敬畏恐懼之色。似乎比恐懼金蛇郎君手裏的奪命飛刀更為恐懼。
金蛇郎君的臉色居然也變了。
暗器出手時,好比滿天暴雨,又似萬朵梨花,世上絕沒有任何人可以避開它的攻擊。
梨花針鋒芒畢露,見血封喉,傾刻間便可讓敵手毀於濃血中。它是一種神秘而美麗的暗器,也是世上最可怕的一種致命暗器。
從沒有人能形容它的美麗,也從沒有人能招架它,躲避它。在暗器發射的那一瞬間,那種神秘的輝煌和美麗,不但能令人完全暈眩,甚至能令人完全忘記死亡時的痛苦和可怕。
從來沒有人可以避開它,因為那種輝煌的美麗,已絕非人類所能抗拒。
第四節
羚羊被捕殺,隻因為羚羊有角,墳墓被挖掘,隻因為墓中有金銀。樸拙的弱者,總比較容易免於災禍,醜陋的處女,總比較容易保持童貞。
市鎮之所以變成死鎮,就是因為市鎮中出現了暴雨梨花針。
武林中人沒有一個不想得到暴雨梨花針,甚至不惜一切代價。
暴雨梨花針,竟使鬼宮的鬼聖盛靈也動了心,他也開始不擇手段要得到它。
金蛇郎君盯著勾魂鬼,他不想再聽下去了。
勾魂鬼也絕不是那種愛多嘴的人,所以他也沒有再繼續往下說。
“我不想殺你們,你們趕緊在我眼前消失。”
這就是命令。
勾魂鬼如釋重負,落魄般飄出窗外,杜雷緊隨其後。
金蛇郎君苦笑,他仍然坐著未動地方。
門外一陣鈴鐺響,鬼外婆和那四個孩子進來了。
鬼外婆手拿蛇頭杖,一張醜惡的麵孔呈現在金蛇郎君的麵前。
老婆婆本應是慈祥的化身,可這老太婆往屋中一站,要多討厭就有多討厭,真令人作嘔。
幸虧金蛇郎君沒吃飯,否則真要不嘔盡才怪。
鬼外婆更可惡的是那雙牙齒,跟吃了屎似的,又黃又臭。人世界怎能存在這樣的貨色,她根本就不配當人。
如果她真的是人,又是個女人的話,那她絕對會斷子絕孫,守一輩子童貞,到終年也是個沒人可憐,沒人要而又令人作嘔的老處子。
她的存在,絕對是人世間的悲哀。
如果她真有一點兒自尊的話,那她就應該一頭撞死,或是上吊吊死,她的存在也是她的悲哀。
鬼外婆看著金蛇郎君冷笑。
金蛇郎君卻隻睢了她一眼,就轉回了頭。
因為隻要你還是個人,你就絕不會願意再看她第二眼。
世界上也絕沒有人會願意看她第二眼。
鬼外婆鬼一樣的聲音在金蛇郎君耳邊響起:“金蛇郎君,你已中了毒,卻還在這裏裝腔作勢,你騙得了勾魂鬼,卻騙不了老生。”
金蛇郎君好像若無其事,他絕不像是中毒的樣子,他仍用平靜而又自信的聲音道:“鬼外婆,既然你說我中了毒,幹嗎又遲遲不動手來殺我?”
他說著話,手中的飛刀已握緊,顯然是要隨時準備出手。
奪命飛刀,例無虛發,一刀斃命,絕無生還。
鬼外婆何償不知道他的刀厲害?
十八年前的金蛇郎君,就已令江湖客們聞風喪膽。他曾是少林派方太空聞大師的三位師叔渡劫,渡厄,渡難的高徒,他學有少林達摩易筋經的內功。少林七十二項絕技,其中十四項他已有九層的功力,另外他還拜一劍掃江湖海外神魔淩川為師,學會了魔道的天魔解體大法,眩神法,可謂集正邪兩路神功於一身。他自創三十六路金蛇絕命劍法,曾經劍斬八雄,血染鄧家堡。一招之間奪去峨嵋掌門孤鴻子的長劍,力鬥清風劍客柳悅清,血戰衝靈劍客衛辰鋼,華山絕頂再會蹬雲劍客歐陽煥,遭滅絕師太及崆峒七長老的圍攻,力盡而被擊下華山千丈絕頂,屍骨無存。當時人們以為他已死了,可十八年後,他又重現江湖。
鬼外婆也隻有一條命,她的命比任何人的命都值錢。
金蛇郎君對她實在是太討厭了,他實在不想讓她在麵前再多待一分鍾,可又實在沒有別的辦法趕她走,隻有用飛刀。
他的飛刀已在手,他的飛刀就要出手。
他的飛刀終於出手了。
刀光一閃即沒,遠遠地劃入了黑夜的暮色中,就像流星劃破長空,隱沒於太空中。
那一閃刀光,又是何等的瑰麗和輝煌,仿佛天地間再沒有任何光束可與其比擬。
鬼外婆並沒有死。
因為金蛇郎君的刀並不是擲向她的,而隻是給她一個警告,讓她馬上滾開這裏。
鬼外婆絕不是那種死不要臉的女人,隻要不死,她什麼事都會做。
她的名字叫鬼外婆,動作並不比鬼慢,她未等金蛇郎君喊出滾字,已遠遠縱出了屋外。
她真的就像鬼一樣,眨眼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四個可惡的小孩兒也並不傻,也連滾帶爬地逃出了屋子。
刹那間,屋子中就隻剩下了金蛇郎君一人。
僅有他一個人。
金蛇郎君看著窗外苦笑,他也隻有苦笑,他也隻能苦笑。
他真的中了毒。
一種世上無人可解的毒。
也是種令他片刻間癱瘓的毒。
他已有金剛不壞體神功,可卻仍未擋得住那兩種藥的毒性。
剛才憑借他高深的內力殘存的最後一絲力量擲出飛刀驚走了鬼外婆,他已再無任何力量去行動了。
金蛇郎君吐了口氣,他實在是討厭這個地方,討厭那股令人作嘔的死屍氣息。
他不願死在這裏。
他不願死在這個肮髒的鬼屋。
他掙紮著想要站起來,但卻重重地摔下了背椅,摔倒在地上。
他開始一寸一寸地往外爬,他想拚命爬出這個鬼屋,爬出這個死鎮。
他終於爬出了門檻。
此時,他正好爬在了雙殺的死屍旁。
他再也無力爬走了。
他仍不想死在一群死人堆裏。
因為他實在厭倦了這死人的腥氣。
他也已完全厭倦了江湖中的血腥。
他開始去嘔吐。
當一個人絕望到死亡邊界時,他已完全失去自我控製能力時,他就會嘔吐,甚至會痙攣,扭曲。
此時的金蛇郎君,絕對就是這個樣子,他已到了生與死的一線間。
他躺在長街上,躺在黎明前的最後一絲月光下。
他歎息。
他也回憶起了這十八年來的痛苦,孤獨與寂寞。
一個人,在雪山的山峰下,全身骨節盡折,用牙齒啃著白雪和自己的鮮血來塞住自己的饑餓。多少個日日夜夜,非人的生活一直在折磨著他。是人就可以想像的到,一個人骨節盡斷,不能動,沒有吃的,沒有喝的,在嚴酷的雪山山峰下,是如何來維持自己生命的。他苦苦撐了六年,他的身體終於恢複了,可千丈的雪山絕嶺,他無論如何也爬不上去。他開始絕望了,他的心也開始死亡。他每天用苦練神功來打發自己無聊的日子,十二年後,他練成了天下無雙的絕藝,用寒潭之水浸洗身子,練成了金剛不壞之體,他獵取雪猴,雪鷗來充饑,又練成了天下獨一無二的飛刀絕技。他開始不再用劍,因為劍氣才是武術的最高境界,以氣運劍,一直是他武術的夢想。一次無意中,一個叫雪雁的女孩子發現了他,願意救他出去,可偏偏天意弄人,遇上了千年一次的雪崩,女孩子從此也消失在了茫茫的雪山中,他卻因此而脫出了困境。雖然雪雁未能救他,但她卻有救他的心,也因此他才有機會脫困。他發現人間還是有感情的,他發誓要做一個好人,他的飛刀專殺那些非殺不可的人。可好人也偏偏並不是那麼好做的,仇人開始向他尋仇,才引得江湖血雨腥風。
第五節
又有一名江湖客來到了死鎮。別看這隻是一個死鎮,可江湖中人們卻偏偏要往這裏來。
來人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高大的身材就像半截鐵塔,一對大眼就像鋼鈴一般,鋼針似的胡須,要根根見肉。
黑大漢進了死鎮。
在這個無人煙的荒鎮,除了他的腳步聲外,可以說再沒有任何聲息,如果真有聲音的話,那也絕對是鬼叫的聲音。
黑大漢個大腿長,一步邁出就是三尺多,身子也重,踩得大地都似在震顫。
當他走到離鬼屋不遠時,他就發現了躺在地上的幾具死屍。
他奔了過去,一眼就發現了金蛇郎君的屍體。
大漢伸臂膀抱起金蛇郎君,放聲痛哭:“少爺呀,少爺,你這是怎麼了?是誰把你害死的?俺鐵穿甲一定要為你報仇血恨。”
鐵穿甲豆大的淚珠已流了滿臉,那張生鐵似的麵孔也因痛苦而扭曲變形。
眼淚流進他的嘴裏,又苦又澀。
但他卻完全沒有顧它。
此時,他牽掛的隻有一個人,那就是他的主人金蛇郎君。
他的外號叫鐵穿甲,練就一身童子功,十三太保橫鏈,刀槍不入,而且他力大無窮,所以人們管他叫金剛。
他真就像是個鐵甲金剛一般,威風凜凜。
鐵穿甲一邊哭,一邊搖晃著金蛇郎君,好像想把金蛇郎君給搖醒了。
此時鐵穿甲就像瘋了一般,他把自己的衣服已撕的粉碎,露出一身結實的肌肉。
他不停地捶打自己的胸膛,蹲在地上用拳頭擂地。
他也是血肉之軀,他的雙手已被鮮血染紅。
但他卻完全不知道痛。
二十年來,他一直在尋訪金蛇郎君的下落,他找到天涯海角,也絕不會死心。
他對金蛇郎君絕對有一顆赤膽忠心。
他似乎對金蛇郎君的愛已超越了對自己母親的愛。
多少年來,他們主仆二人一直相依為命,他當金蛇郎君是他的主人。金蛇郎君卻把他當成親哥哥一般。
金蛇郎君以往做的事雖然很讓他痛心,但他也毫無一絲責怪金蛇郎君的意思。
金蛇郎君因為得罪了很多仇人,怕連累鐵穿甲,所以就把他趕走了,讓他改投了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
因為隻有金逐流才是永遠的靠山,也隻有金逐流才可以保護他周全。
他被打下華山絕頂後,鐵穿甲幾乎傷心的要抹脖子,但他認為金蛇郎君絕不會死,所以他踏遍五湖九洲,也要找到金蛇郎君。
今晚,他終於找到了金蛇郎君。
遺憾的是,金蛇郎君卻已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人死,絕不會再複生。
死人,永遠是死人。
隻有活人可變成死人,但死人卻絕不可能變成活人。
金蛇郎君真的從此就死了嗎?
沒有人會知道結果。
當然也沒有人知道他會不會死。
鐵穿甲哭聲震天,泣聲遠遠傳了出去。
正在這時,他忽然感覺到有一雙冰涼的手握住了他的手,然後又有人說話:“我沒死,但卻快被你搖死了。”
鐵穿甲一驚,忙低頭去看,才發現金蛇郎君正以一雙關切的目光看著他。
鐵穿甲樂得手舞足蹈,他狂呼著:“少爺,少爺,你真的沒死?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死的。”
金蛇郎君微笑。
“我現在沒死,但離死絕對不遠了,我中了無人能解的巨毒。”
鐵穿甲哭道:“少爺,我不會讓你死的,我一定會救你,我帶你去找神醫殺人狂梅長青,我求他救你,然後把我的命給他。”
金蛇郎君苦笑。
鐵穿甲不等他再說話,已把他背在背後,狂風般衝出了死鎮。
他要趕奔八百裏之外的梅家莊,求梅長青先生救他主人的性命。
他想急著去求救,可偏偏有那些討厭的人擋著他的道。
就在二裏外,鬼外婆和那四個陰魂不散的惡毒小孩兒擋住了去路。
鐵穿甲怒發衝冠,狂吼道:“擋我者死,趕快給我滾開了。”
鐵穿甲已衝到鬼外婆的麵前,一拳擊向鬼外婆的麵門。
他的拳頭就像鐵錘一般,真要擊上,一拳就能把鬼外婆腦袋砸成粉碎。
曾經他一拳咂死過一頭猛虎,何況是一個年邁的老太婆。
鬼外婆奸笑著,幽靈般閃到了一邊。
同時她的蛇頭杖毒蛇般擊向了鐵穿甲的鬢角。
四個童子八柄奪命環,也閃電般下了毒手。
鐵甲金剛鐵穿甲,身長力大,鋼鐵般的身軀把一對鐵拳掄起來呼呼掛風。
鐵穿甲以一敵五,身上又負個一百多斤的半死人,他縱有天大神力也是無濟於事。
就在交手的第七招,鬼外婆的蛇頭杖正擊在他小腿上。
鮮血染紅了他的褲角,他咬著牙繼續狂揮著拳頭。
十幾招後,有一柄奪命環又砸上了他的後背。
鐵穿甲鮮血狂噴,此時的他已渾身是血,他的狂吼聲也愈來愈小,他失血也愈來愈多。
活人的血,永遠都是殷紅的。
血,是生命之源。
鐵穿甲已因失血太多,大黑臉變成了蒼白之色,是那種沒有血色的蒼白,蒼白的可怕。
他仍在作最後的掙紮。
他已被自己的鮮血完全染紅了。
他已完全是一個血人。
他的鮮血也同時染紅了金蛇郎君。
這是個死鎮,他們就在死鎮的邊緣,這裏是一片荒涼,就算真有人在這裏殺人,也絕不會有人看到,因為沒有人會到這鬼地方來。
死亡的陰影籠罩了這裏,旭日的第一束朝光照亮了這裏。
也正在此時此刻,鐵穿甲鐵塔一般的身軀倒了下去。
倒在了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