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孤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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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夕陽西下。
他就在夕陽下,夕陽下也隻有他一個人,天地間仿佛就隻剩他一個人。
萬裏荒寒,夕陽仿佛也因寂寞而變了顏色,變成了一種空虛而蒼涼的灰白色。
這種色調,豈非正是死亡的顏色?
如果這是死亡的顏色,那麼前方的集市就一定是鬼門關了。
他沒有名字,世界上本就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而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叫什麼名字。
二十年前,他以一口金蛇劍技壓群雄,而他又心毒手狠,所以人人都稱他為大魔頭,後來又得了個名字,江湖人都管他叫金蛇郎君。
他已在江湖中消失十八年了,近來才又出現,但他從些再不用劍,而是用一柄小小的飛刀。
因為他的刀快,隻要他的刀一出手,對手就絕對會倒下,無論對手是誰,無論對手有多麼厲害。也從無一人可以例外,所以有人稱他的飛刀為奪命飛刀。
這名字很特別,就和他的人一樣,一樣的特別。
夕陽的昏光下,就隻有他一個孤獨的人。
他長身玉立,白衣如雪。他的腰板拔的筆直,胸脯也拔的筆直,真有種傲視群雄的感覺,仿佛世界上真的沒有任何物事可讓他彎下腰來。他有一身雪白的肌膚,有一張蒼白的臉,無一絲血色,這更增添了他的冷酷可怕。
他在往前走,但走的很慢,卻走的很穩。好像他對任何事都有絕對信心,因為他從來都是很平靜的。
他走的很認真,可以看的出,他做任何事都絕對認真,也絕對細心。
前麵就是鬼門關,前麵就是死亡。
他那雙空洞而寂寞的眼睛裏,就仿佛已真的看到了死亡。
死亡真的就在前方,可他仍是在一步一步往前走,走的速度也沒有一點改變,仿佛世上真的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
他已走過了數不盡的路程,每一步的路都是他自己走出來的。這麼走,他要走到何時為止?他也不知道,甚至他都從未想過。他隻知道不停地往前走,一直走到生命的盡頭。
現在他已走到了這裏,前麵呢?
前麵真的就是死亡?
他眼中已有死亡,他的心已死,他的出手,也正像征著死亡。
這個世界,豈非本身已經死亡?
第二節
世上還真有鬼門關,有鬼門關就一定會有閻王殿。
進去後永遠也不會再出來的門,那就是鬼門關,而鬼門關的後邊,就一定是閻王殿了。
此時金蛇郎君正好來到了鬼門關前。
鬼門關內,好像真的沒有一個人,而那些長的像人的人全是殺人的劊子手,是守門的無常惡鬼。
這個市鎮,豈非本身就已死亡?
街道兩旁的門窗都已殘破敗壞,屋裏屋外,都積滿了厚厚的塵土。屋角簷下,已結成蛛網。
一條黑貓,被腳步聲驚起,卻已失去了它已往的機敏和靈活,喘息著蹣跚爬過長街,看來已不能算是一條貓,因為它的生命已走到了盡頭,那正是生存的極限。
難道它就是這個小鎮上唯一還活著的生命?
金蛇郎君的心冰冷,手也冰冷,甚至比他的刀鋒更冷。
他已來到市鎮長街上,他已看到了眼前的一切。
有風吹過,街道旁一塊木板招牌被風吹的“吱吱”作響,隱隱還可看出寫著的四個字“陳家老店”。招牌現已殘破幹裂,就像死人的屍體腐爛幾百年後剩下骷髏那幹裂的牙齒一樣。
現在正是深秋季節,也正是死人後發腐的時節。
這個市鎮,隨風一吹,就會傳來一股令人作嘔的腐屍氣息。
如果這個市鎮壓真的有人,那也隻能是死人。因為活人是絕對不能在這種地方生存的。
金蛇郎君慢慢地走過去,推開了門,走入了這酒店。
其實這已根本不能算是一家酒店,這分明就是一座被挖空了的墳墓。
這裏真的就是地獄深處了。
此時天色已黑,風吹窗戶“噗落”聲伴隨著蝙蝠振動雙翅。
金蛇郎君的人就站在了這屋子的正中央,靜靜地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如果有敵人要暗殺他,那麼他此時所處的位置卻是最為不利於他的,因為他要多方位受到同時的致命攻擊,隻要有一擊中,那他的性命就會在此地結束。
也許,他將永遠伴隨著這個死鎮而消逝。
他在等待,是否真的在等待死亡?
此時,他分明正是在等待死亡。
死亡終於來臨了。
第三節
夜色終於已籠罩大地,沒有燈,沒有燭,隻有黑暗。
他憎惡黑暗,隻可惜黑暗也正如死亡一般,是人類無法避免的。
現在黑暗已來臨,死亡是否也已來臨?
死亡真的來臨了,在同時之間,屋中出現了七隻惡鬼,分從不同方向,分別以致命的一擊,擊向金蛇郎君的全身不同致命處。
他們是江湖中暗殺組織中很聞名的七鬼。他們殺人的代價是很高的,他們已殺了很多人,這很多人當然也是江湖中名動一時的厲害人物。
七鬼現在據說已都是百萬富翁了,可這種百萬富翁,在別人眼裏也許未必值一文。
他們殺人的方法很特別,聯手致命一擊,至今從未有一人可以避開。
七鬼已對金蛇郎君下了死手,他們一招擊出,絕不會再用第二招,因為對方已是個死人。
七鬼中,有一鬼頭大如鬥,身子卻像小孩兒一般,他用他的頭顱撞向金蛇郎君的麵門,迅如閃電;一鬼身材高大,鐵塔般的身軀伸出兩隻罪惡的黑手,抓向金蛇郎君的軟肋;一鬼細高條像個吊死鬼,一對鉤魂鉤鉤向金蛇郎君的胯下;一鬼沒脖子,一個大肉墩滾向金蛇郎君的下盤,他就像個大肉球一樣滾了過來;一鬼穿一身白麻做的孝衣,像死了老婆似的,哭喪著個臉眥牙咧嘴地用一柄鬼頭刀砍向金蛇郎君的頭頂,狠不得一刀能把金蛇郎君砍為兩半;剩下是黑白無常,兩柄招魂幡分擊金蛇郎君的兩側。
七鬼,同時各擊出一招,配合的天衣無縫,而動作又快到了極點,他們已算準,這一招絕對不會失手。
因為天底下還從未有過一人,配得上他們七人同時出手。他們中隻要有三人出手,對方就絕沒有生還的機會。他們已擊殺了無數江湖中好手,都是一招斃命,還從未用過第二招。
死,並不是件可怕的事,可怕的是死亡前那一段令人喪膽顫腑的驚駭,足可以使人心靈扭曲,麵容僵直,沒死前的瞬間,比死的瞬間更殘忍,這個瞬間,或許就會使人膽裂肺炸。
金蛇郎君此時的境況,豈非正是這種瞬間?
或許瞬間過後,他就將成為一具不完整的死屍,永遠伴隨著這個人間地獄而消失。
他的飛刀叫奪命飛刀,他的飛刀出手,例無虛發。
可他麵對此間七鬼,就算他的飛刀真能出手,也最多可殺死其中一鬼,而絕不可能同時一刀殺死七鬼。更何況,他根本就沒有發刀的機會。
如果他的飛刀發不出手,那麼,他就隻剩一條路可走了,那就是死路。
死路,豈非本也是一條路?
七鬼已露出了憎恨而可惡的笑容,他們的麵孔,真的比鬼更難看。
他們也隻配當殺手,如果他們真想當俠客,不用救人,先就把人給嚇死了。
他們長得的確難看,更十分醜惡。
此時他們表露的是絕對滿意的笑容,因為他們的任務傾刻間就要完成了,那樣他們在江湖中的身價地位就更高了,再沒有任何人敢在他們麵前賣笑了。
可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金蛇郎君並不隻是奪命飛刀可要人命,他也並不隻是僅會飛刀,他隻是慣使飛刀而已。
他此時也已出手,他的出手快而且穩,竟沒有一人看的出,他究竟是如何出手的。
因為他的出手,已超越了速度的極限。
七鬼聯手的一擊,竟然全部落空,他們中沒有一人會相信他們竟會失手,他們也絕不相信,他們竟然連對方的出招都未能看清楚。
他們死也不會相信!
隻可惜他們再也沒有機會去看清楚了。
一招失手,絕沒有第二招出手的機會,高手對決,往往就在於一招的得失之間,勝負立判。
七鬼已倒下,屋中再沒有任何聲息,又恢複了先前的靜寂。
第四節
蒼白的臉,冷冷的目光,他的心卻更冷。
他歎了口氣,本想出屋。
可忽然“轟”地一聲大震,本已腐朽的木門,忽然間被震散。一樣東西“骨碌碌”滾了進來。竟是個大如車輪,金光閃閃的圓球。
這金球已滾到他背後,眼看著就要撞到他身上。
沒有人能受得了這一撞之力,這種力量已超越了人類血肉之軀所能抵擋的極限。
就在這時,金蛇郎君伸腳向後踢起了一具死屍,撞向了金球。
金球被這一撞之力所阻,停頓,瞬間變為兩半。
金球裂開,裏麵居然坐著個小人,是個侏儒。
也就在金球裂開的同時,侏儒伸雙手已擲出了十三枚暗器,其中有鐵鏈子,亮銀鏢,透骨釘,喪門釘,蜂尾針。
十三枚暗器閃電般擊向了金蛇郎君後身十三處致命要害。
與此同時,侏儒也縱起來,用他小小的身軀撞向了金蛇郎君。
就在這瞬間,屋頂破裂,又掉下一肉球來,直落向金蛇郎君的頭頂。
有時候,並不隻是刀劍是凶器,而人的身體也可能是可怕的殺人利器。
這幾手致命殺招,此起彼伏,一氣嗬成,幾乎在同一時間擊出。
是否金蛇郎君能逃得出這致命一擊?
這一擊更是神鬼莫測,前所未有。不但奇秘詭異,而且計劃周密,迅雷不及掩耳。
隻可惜他們還是低估了金蛇郎君的真實本領。
他到底有多大本領,沒有人真正了解,江湖中人也隻知道他沒遇上一個敵手,從未敗過一次。
一招錯誤,就會使他們性命丟失。
其實,他們幹的就是刀尖上的勾當,殺手殺人,終將被人所殺,這是永恒的真理。
金蛇郎君已斜刺裏竄出,比離弦的箭更快。
侏儒和肉球同時飛躍,淩空翻身,落在另一個角落裏。
他們沒有再向金蛇郎君出手,隻是靜靜地呆在那裏。
那侏儒分明就是個木頭人,與木雕一般不二,而那肉球卻像是個泥人,泥塑一般。
木頭人和泥人都現出了悲傷的表情,想哭好像又哭不出來,但在他們那雙凶殘的目光裏,已顯出了悲傷和絕望。
泥人忽然道:“都是你害我,你算準這一招必定不會失手的。”
木頭人道:“這個人未殺成,任務未完成,殺人的人不能殺人,倒不如把自己殺了算了。”
泥人道:“你想死?怎樣死?”
木頭人沮喪地說:“我是木頭人,就讓火把我燒化算了。”
泥人道:“好,最好燒成灰。”
木頭人歎了口氣,真的就從身上拿出火折子,點著了自己。火燒的真快,他的身子一下子就埋沒在了火光了。泥人已遠遠避開,仿佛生怕被火燒著自己。
泥人忽又大聲道:“不行,你現在還不能死,你身上還有五千兩銀票,被燒成灰,就沒用了。”
火光中居然還有聲音傳出:“你來拿。”
泥人道:“我怕火。”
火堆中傳出一聲歎息,忽然間一股水箭從火堆中噴出,雨點般灑落,落在火堆上,又化作一片水霧。
火勢熄滅,又變成了濃煙,越來越濃。
木頭人仍在煙霧中,誰也看不清,他究竟被燒成了什麼樣子。
煙霧四散,彌漫了整個屋子,然後又從門窗中飄出。
外麵有風,煙霧被吹散。
剛才還蹣跚爬過長街的那隻黑貓,突然倒下,抽搐,萎縮,不停地痙攣。
經過了那麼多的災難和饑餓後,它還活著,可是那淡淡的一縷清煙,卻使它在傾刻間就化作了枯骨。
此時,金蛇郎君卻正在煙霧中。
第五節
江湖中有專門的暗殺組織,這七鬼二殺就是其中享有盛名的幾位。
木頭人和泥人號稱雙殺,他們放的煙,乃是奪命的煙。無論是誰,隻要被一縷煙絲吹過,就將瞬間化為一堆枯骨。
江湖中已不知有多少名俠劍客,無聲無息地死在了這煙霧中,就算大羅金仙,也會化為一堆枯骨。
木頭人眼中發出了野獸般殘忍的藍光,他絕對相信他的對手無疑已倒了下去,可他卻還是想看到金蛇郎君在地上作最後的垂死掙紮,最終化為一堆枯骨。他有種衝動,想過去把那堆散了架的骷髏踩成灰粉。別人的痛苦和絕望,在他們眼中,總是種很愉悅的享受。
他們絕對相信,金蛇郎君此時已在作生命的最後垂死掙紮,掙紮過後,即是西方極樂世界了。
可是這一次,他們真的又失望了。
金蛇郎君居然沒有倒下去,他那雙空洞而寂寞的眼中居然放出了兩道寒光,比刀鋒更冷。
此時木頭人目中凶殘的藍光已消失,餘下的隻是驚駭和無奈,另外還有無限的恐懼。
當一個人的生命處於死亡邊緣時,他的目光中就會露出一種恐懼而絕望的表情。
此時的木頭人,正是那種表情。
木頭人隻剩下一身漆黑的骨肉,既像是燒不焦的金鐵,又像是燒焦了的木炭。
木頭人和泥人開始往後退,他們沒有理由再留下來,因為留下來就等於把他們的生命也留了下來。
他們目光中露出了絕望的恐懼和乞求的憐憫。
他們的麵孔因恐懼而在扭曲,逐漸開始變的僵直,身子也開始在僵直。
這分明就是他們已處在了死亡的邊緣,他們好像已看到,死神在向他們招手。
不知什麼時候,金蛇郎君的手中已握了柄三寸七分長的小刀,奪命飛刀。
這柄小刀打製的十分精巧,鋒光四射,這就是他殺人的利器,從未有過一人可從他的刀下逃生,任何人都不能。
木頭人和泥人也絕不會站著等死,他們已同時縱起,同時縱向窗外,幾乎是以同樣的速度逃生。
金蛇郎君的飛刀已出手。
電光一閃,也隻僅僅一閃,那就是一束超越了極限的刀光,幾乎已可與天地間任何神奇的力量相比擬。
天下間,絕沒有一個人能看清楚他的刀是如何出手的,也絕沒有一個人能看清楚,他的刀是如何殺人的。
那柄刀已刺穿了泥人的脖頸,走勢稍減,但卻仍刺入了木頭人的背心。
好快的飛刀,一刀兩命。
木頭人和泥人已摔出窗外,他們仍不相信,自己如何會被飛刀刺中。他們四目互望,相約到另一個世界,再去想明白金蛇郎君的刀是如何出手的,又是如何殺死他們的?
金蛇郎君走出這間鬼屋,一步一步走在長街上。
長街上隻有他一個人,這個死鎮上就隻有他一個人。
他永遠是孤獨的,隻因他的心永遠孤獨,他並不想孤獨,這世上本就沒有一個人想去孤獨,可是這孤獨絕不是他自己可以決定的,正如他的生命,他永遠也無法去決定。
他殺人,並不是他想殺人,而是他殺的人想殺他,想殺他的人被他殺了,這正是想殺他的人最大的痛苦。而他不想殺人,卻偏偏又殺了人,也因此而陷入了痛苦之中。
現實總是殘酷的,而生命也絕非完美的。
冷冷清清的長街上,就隻有他一個孤獨的人,他永遠都是孤獨的。
他走路還是很慢,走的也還是很穩。
他很珍惜自己的力氣,不到危急時候,他是絕不會輕易浪費一毫力氣的,就像他吃飯一樣,總是吃的很慢。他認為吃飯是人生的一種享受,所以他會慢慢咀嚼,慢慢地去享受。也許,那就是他對人生的最大享受,也許,他真的已對人生充滿了絕望。
如果一個人對人生沒有了興趣,那麼他的生命也就沒有了生機,也就是生命走到了盡頭。
難道,他真的已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難道,他的人生從此就要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