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清王一出去，皇帝忽然止住了呻吟之聲，看著陌春惡狠狠地道：“你不許把朕治好了，聽到沒有？不然朕就砍了你的腦袋！”
陌春微笑道：“我若不與皇上醫治，皇上便要受許多痛苦。”他這一笑，美態顯露，皇帝也看得一呆。剛才他一個勁兒跟肅清王賭氣，倒也沒怎麼注意看陌春。此刻他一笑出來，頓時讓人覺得親切萬分。但皇帝仍咬牙道：“朕愛受苦，你管得著麼？”
陌春早看出皇帝與肅清王的關係非同一般，心想要打動這頑固小子隻怕還要將肅清王搬出來，便道：“皇上受苦，肅清王爺心裏可也難受得很，難道皇上不擔心？”
皇帝咬牙切齒地道：“他難受！他真難受死了倒好了！”
陌春善觀人心，已猜了個七七八八，當下打定了主意，說道：“皇上，要讓王爺那個。。。那個。。。有很多方法的，不必這麼折騰自己。。。”他雖不知道皇帝到底要肅清王爺怎樣，不過也猜到八九分。
果然，皇帝眼睛一亮，喜道：“你有什麼法子？快說來聽聽！”
陌春道：“皇上您現在身體不適，陌春不便細說。。。”
“好啦好啦，你要治就治吧。”皇帝嚷道，“不過要是發現你隻是哄朕的，可別怪朕不客氣！”
陌春笑道：“陌春不敢。”便取出銀針，按著昨日給肅清王醫治的法子，給皇帝解了媚藥。針紮進去之時，皇帝痛得大喊大叫起來，一口咬住陌春按住他肩膀的手臂。陌春吃痛，許多不好的記憶忽的全湧了上來，一瞬間失了魂。幸好皇帝的叫聲淒厲不已，他及時穩住心神，將銀針拔了出來。
皇帝所中媚藥較輕，一陣調理，已經恢複神氣。拉著陌春急道：“快跟朕說說，你有什麼辦法？”
陌春剛才不過一是緩兵之計，說到要肅清王怎麼怎麼的辦法，倒還真是沒有。但見皇帝神色焦急，隻好道：“皇上，王爺還在外麵，您難道要他全部聽見？”
皇帝拍了床沿一下，叫道：“不錯不錯！咱們的計謀可不能讓他聽見了。你先讓他進來，我把他打發了出去，你再告訴我。”
陌春心道：“我與你何時成了‘咱們’了？”不由得搖了搖頭。
肅清王已經被皇帝喚了進來，見皇帝神色雖仍有些萎靡，但精神還不錯，鬆了一口氣道：“皇上好好休息，微臣這就帶陌春告退了。”
皇帝此時頗為興奮，揮了揮手道：“你下去吧。”指了指陌春道：“他留下。朕有事情跟他談。”
肅清王臉上微微變色，看了陌春一眼，眼神複雜，但並不出言反對，隻道：“既是如此，那微臣就先告退了。皇上好好保重。”
他一出去，皇帝將枕頭重重砸到門上，喊道：“你最好去死！”又捶了一陣子床，才似乎消了些氣，朝陌春招招手道：“你過來，跟朕說說你什麼法子讓他。。。讓他不要對我這麼不理不睬的。你真有法子，朕重重有賞。”
陌春心道：“這些皇族中人，倒還真喜歡賞賜人。”
皇帝道：“喂，你怎麼不說話？”
陌春道：“皇上。。。”
皇帝忽道：“你叫我馳兒好了。”
陌春道：“馳兒？”
皇帝幽幽地道：“朕的名字，本來就叫做馳。隻不過，除了他很久都沒有人這樣喚我了。你叫陌春，是不是？我聽他這麼叫你的。”他見到陌春，隻覺得他親切可人，好感頓生，有一種把什麼都告訴他的衝動，便不想與他見外。
陌春道：“是。”
馳兒看著窗外，眼神憂傷起來，與剛才活蹦亂跳的樣子完全不同，靜靜地講著一個悲傷的故事。
他是我堂兄。
雖然我自己也有親兄弟，但從小便隻與他親。他到哪裏，也總是帶著我。那時我年紀還小，隻想著，就這麼跟著他一輩子，我什麼都不要也行。
  後來。。。後來我娘親給壞人害死了。他很生氣，比我還生氣。那天晚上他緊緊抱了我，發誓說一定要讓我當上皇帝，那樣誰都別想再欺負我。我給他抱得很疼，但是心裏卻很快活，因為我知道他是全心全意為了我，待我好。
再後來，他果真實現諾言讓我當上了皇帝。但是。。。他來看我的次數越來越少了，他早已娶了王妃，又這個妻那個妾的，怎麼還會記得我？
馳兒的眼中有眼淚流了下來。他使勁擦去了，看著陌春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陌春看著馳兒，此時覺得他不過是一個孩子，走到床邊輕輕摟住了他道：“我怎會看不起你？情之為物，本來就如此不可理喻。”
馳兒的大眼睛眨了眨道：“你也有喜歡的人，對不對？”
陌春道：“不錯。雖然他傷我害我，但我竟真的愛上他，忘不了他。”幾年來他第一次承認對越天的愛，竟然覺得大大鬆了一口氣，說不出的舒暢愉快。隻因在這天真可愛又直率的少年麵前，他覺得沒有什麼可以隱瞞。
馳兒道：“原來你也是個癡人。你的那個人，是個漂亮姑娘麼？”
陌春想了想越天的相貌，心頭一甜，卻馬上又狠狠一疼，呢喃道：“他。。。他。。。”
馳兒撫掌大笑道：“原來你的‘他’，也是個男人。”
陌春點了點頭，道：“你怎麼知道的？”
馳兒道：“看你的神情我就知道。他怎麼傷你害你了？”
陌春的唇顫了顫，終於開口，講出這些年深埋的故事。他講到在結親宴上威嚴無比的越天，在伶仃坡上憂傷迷茫的越天，在頑石堂指揮若定的越天，還有在地府，狠狠要了他一次又一次的越天。
“你哭了。”馳兒伸出袖子擦著陌春的臉，陌春一驚，輕擦臉頰，沾手一片濕，一下癡了，喃喃地道：“我以為，我已經沒有淚了。”
馳兒見他抬起手來，一片淤紅，大驚道：“我剛才，把你咬得這麼嚴重？”
陌春將袖子拉下道：“不幹你的事。這是，這是舊傷了。”
馳兒問道：“你離開了藏雪山莊，卻怎麼到的肅清王府？”
  陌春道：“我在一個地方，學了唱戲。後來跟著戲班進的王府。”
  馳兒問道：“什麼地方？”
  陌春咬住唇，兩隻手抓緊了被單，用盡全身力氣，吐出四個字：“傾城別苑！”
  這四個字，在他身上心上烙下了許許多多奇醜無比，卻又終生擺脫不了的疤痕。  
  皇帝內寢宮一夜無眠。馳兒和陌春一會兒你講故事我安慰，一會兒我講往事你安撫，講講哭哭，竟然就鬧騰了一個晚上。本來陌春經曆大變故，早已變得沉默寡言，但在馳兒麵前，竟然暢所欲言起來；馳兒也將這些年來無處可申訴的苦水一古腦兒倒給了陌春，直到窗外天色亮了起來，枝頭鳥兒不住鳴叫，才意識到已過了一晚。
  馳兒早忘記了自己說過要什麼計策之類的話，隻將陌春當哥哥一般，拉住了不放，道：“陌春，你以後就留在宮裏陪我說說話，好不好？”
  陌春此時已經恢複清醒，不再激動，推辭道：“馳兒，我不能留在這裏。我還要去找。。找他呢。”越天是他殺父仇人一事，他並未告訴馳兒。幾天後就是父親的死祭，他接到消息，大哥莫伯龍要在莫府故居祭奠，已經打定主意要回去看上一看。
  馳兒點頭道：“不錯，你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當然要去跟他說明白。免得像我一樣。。。”
  陌春心道：“你比我幸運上一千倍一萬倍，你可知道？”
  馳兒道：“天亮啦。我讓他們送你回去。你就可以盡快去找。。。那個人了。”想了想，從懷中掏出一個玉璜道：“你以後要常常來看我啊。這個東西，宮裏的人都認識，進來的時候給他們看這個就行了。”
  陌春道：“謝謝你了。有機會我一定來看你。”也從懷中掏出一個瓶子道：“有來有往。你贈我東西，我也有禮物。這個東西，你一定用得著。”
  馳兒接過了，問道：“這是什麼？”
  陌春湊到他耳邊耳語一陣，馳兒喜道：“這真能成？”
  陌春笑道：“可比你那個笨辦法好得多啦。”
馳兒大窘道：“你。。。你知道了？”
陌春湊到他耳邊悄悄地道：“那個藥，吃了對身體也不好，以後你可別再用了。不管是他還是你自己。”
  馳兒紅著臉點了點頭，歡歡喜喜地將瓶子藏好了，命人送陌春出了宮。
  王府中，肅清王在偏廳召見剛剛回來的陌春。
  陌春踏進偏廳，見肅清王腫著眼睛，不由得暗歎一口氣，心道：“兩個癡人。”
  肅清王冷冷地道：“本王原來真是小看了陌公子了。”
  陌春知他想到了歪處，卻不解釋，隻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笑容道：“王爺抬舉了。”
  一樣瞥到仲春在手中把玩的玉璜，肅清王更是勃然大怒，但臉上仍不動聲色道：“皇上對你，倒真是好得很呐。”
  陌春點頭道：“皇上對陌春的恩德，陌春終生難忘。隻是陌春明日便要告辭，還望王爺好好照顧皇上。皇上他昨夜太費心神，若是今後常常如此，隻怕對身體不好。”心道：“我說的是與馳兒徹夜長談，你若是想歪了，可不幹我的事。”
肅清王道：“他舍得放你走？”
陌春道：“他心中真正舍不得是什麼，王爺應該比我清楚。”肅清王一愣，沉聲道：“他都跟你說了什麼？”
  陌春微笑不答，隻行了一禮，便退了出來。
    
第二天，‘萬裏福’戲班便動身離開王府。離開之時，肅清王竟然親自出來相送。陌春知他昨夜已經進宮看過馳兒，馳兒也定然用過了自己教的法子，心底暗暗好笑。拜了一拜，道：“多謝王爺親自相送。”
肅清王笑道：“陌公子，大恩不言謝。”
陌春與他相視一笑，了然於胸。雲嘉自然又是滿腹狐疑，但怎麼問陌春也不答，便又賭了一回氣。好在他氣生得快，消得也快，不多時又和陌春說說笑笑了。
戲班子在郊外的小徑上慢慢趕著路，陌春忽然問雲嘉道：“這一路，是往水湖鎮去麼？”
雲嘉道：“是啊。聽說那裏風景好得不得了呢。”
陌春凝視著馬車窗外的景色道：“不錯，那裏的景色，是這世界上最美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