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秘密帶到五柞宮的一處靜室。
    皇上劉徹在得到小林的密報後，急忙趕來，可還是被攔在了室外。我能聽到他咆哮的聲音，他在為我擔心，這倒讓我的心安了不少。
    在我的右肩胛骨處，有一枚淡淡的蝴蝶刺青，這是屬於林華身體的秘密，我從不作他想。難道林華和眼前這個容貌豔麗的皇太後有關係？
    “想當年，先皇的寵妃林姬曾誕下一子，滿月時我還曾去道過賀，後來聽說那個孩子因病去世，我偏偏還記得他的肩頭有一枚蝴蝶印記，”皇太後緩步走到我跟前，兩手輕輕撫上我的肩胛。我看不到她的目光，所以我不知道將遇福還是遇禍。
    “我從小被遺棄在鄭府門外，是宰相大人收留了我。”我不動聲色地說，再討厭鄭府，我的出處也是鄭府。
    “這一枚印記真的好像。”她喃喃自語道，似乎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中。
    “林姬為什麼要稱孩子因病去世？”我提醒她道，也許這隻是一個巧合，我和那個孩子碰巧都有相似的印記吧。
    “林姬當時知道先皇要立徹兒為太子，所以她才把你偷偷送出宮，宰相府正好能給你一條活路，所以，”皇太後轉過身來，嚴厲地看著說：
    “雖然你和徹兒同是皇孫，但你既然出身青樓，想必也不能久留於此……，”皇太後的聲音突然開始變冷。“徹兒還不知道這一切，我必須對他公開你的身份，這樣他就會斷了念想。”
    這話真是不錯，聞聽此言，我眉眼都舒展開，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上天還真是待我不薄啊。
    “我不會殺你，林姬此舉也算成全了我的徹兒，但我也不想在宮裏再看到你。”她背轉過身去，看著窗外，“我會安排你秘密出宮，不要再呆在京城，走得越遠越好。”
    “我想去北方，皇太後！”我鼓足勇氣說出了心聲。
    浩瀚竹海，居士風流。
    陣風吹過，竹葉瑟瑟作響。
    傷已好大半的鄭允浩陪著金俊秀弈棋，樸有天站在不遠處微微閉目，擔任護衛工作。
    “綠綺今天進宮了。”金俊秀執一白子落盤，眼睛卻看著鄭允浩。
    雖然明知道金俊秀在等自己表態，可鄭允浩卻依然沒有抬頭，兩眼緊緊盯著棋盤，右手握著黑子，卻遲遲不落。
    “他讓我接受你，我真不知他何出此言。”
    “哦？”鄭允浩雙眉一挑，此言太出乎他的意料，“他真的這麼說？”
    金俊秀含笑點頭，“但不知鄭兄意下如何？難道對我真有此秦晉之好？”
    不遠處的樸有天聞言，睜開雙目，不動聲色地看著兩人。
    “如果真如他所說，你又將如何？”黑子終於落下，棋中局勢已變，本有取勝希望的白子被困城中，無法活眼。
    “我隻求一付真心，無他，可這世上屬於我的真心，會是你嗎？”金俊秀兩眼盯著鄭允浩，猶疑的神色令鄭允浩心神一蕩。他站起來，走到金俊秀的身邊，把兩手輕輕放在他的肩上，語氣溫柔而寵溺：“你接受嗎？”
    金俊秀垂下眼，神情落寞：“可你要去北方，我無法相陪。”
    “我會讓有天留下來照顧你，你可願意等我？”
    “漫長征戰非一朝一夕。”金俊秀歎一口氣，站起身來，他仿佛看到無邊歲月中血腥的殺戮場麵正滾滾而來，中國的版圖固然不斷擴大，但看到生靈即將被塗炭，始終不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
    “王會一統天下，衛青將軍名垂青史，可我如何等你十年？”
    “那就跟我一起去北方吧，好不好？”
    “我不喜歡戰爭，允浩，所以，我不會跟你去北方。”金俊秀眼神清澈地望著鄭允浩，卻透出一種不容動搖的決心。
    “俊秀……”鄭允浩垂下了頭，悶悶地說：“我讓有天留下來保護你，等我再回來的時候，希望你能等我。”
    “我即將去太學講學，不需要人來保護我。”
    “請不要拒絕我的心，好嗎？”鄭允浩站在金俊秀的身後懇求道。
    金俊秀微歎一口氣，點了點頭。
    發生在竹林這微妙的一幕我並不知道。
    我跟劉徹在皇太後的召見下做了最後一次相聚。他很震驚我居然是他的兄弟，更震驚我即將去北方，那裏不但天氣寒冷，生活條件艱苦，還是戰爭之地。然而，皇太後和我意見已定，他隻好怏怏不樂地送我清晨出宮。
    他戀戀不舍的目光包圍著我，直到走了好遠，我掀開轎簾，還能看到他惆悵的身影久久站在皇城外。
    北方，天際漸白。
    整個西漢唯一讓我想去的地方，隻有北方。
    因為鄭允浩在北方。他是一個喜歡在戰場上發揮自己的才能的人，更是吸引我目光的人。從前世到今生，他是我夢裏唯一的主角。
    終於恢複了自由之身，這自由對我來說有多麼寶貴！在走之前，我去了一趟鄭府。雖然沒有被封任何官職，但皇上為我安排了一位他貼身的侍衛張末，從此他就是我的護衛。
    張末身材魁梧，行事穩當，最主要他功夫一流。
    鄭府的大門即在眼前，我吩咐轎夫停了轎，讓張末停在府外，我一個人步行而入。在臨行之前，我懇請皇太後和皇上給師父封侯，現在估計師父已經得到聖旨了吧。
    昌瑉正在和宰相父親商談府中諸事，看到我進門後兩眼直放光，緊接著一個高就撲到我身上，撒嬌的樣子真的讓我很不舍。到了北方之後，我的身邊能找到這種被依賴的溫暖嗎？
    “在中哥哥！你近來可好？”他上下打量著我，不放心的樣子，好像我進宮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我笑著安慰他道：“你看我的樣子好不好？”今天的我看起來很開心，笑容舒展，屬於我的新生活即將開始，我怎能不喜出望外？
    宰相大人在一旁咳嗽了一聲，似乎見不得我們親密的樣子。鬆開昌瑉後，我正容向宰相微一鞠躬，如今不比從前，我的皇族身份不容我像以前一樣行事。
    “大人，我是來向您辭行的。”
    “謝謝你這麼快就辦好答應過我的事，”他瞥了一眼站在我身邊的昌瑉，咽下了後麵的話。我明白他這是怕我說出秘密，不想讓昌瑉知道。
    “師父在不在府上？我想跟他辭行。”我不但不恨我的師父，我反而很感謝他對我所做的事，他讓我能在汙濁之地平安度日，還把我的容貌恢複了從前，可見他對我用心良苦。
    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應該跟他道個別，從此不入中原，從此居在北方。
    “師弟已護送允浩起程出發了，昨天剛走，等他回來我幫你轉達吧。”既然宰相已經如此說，我隻有點頭。
    “在中哥哥，你要去哪裏？”昌瑉焦急地看著我，生怕以後再也見不到我的樣子。
    我向他笑笑：“我將去北方。”此言一出，兩人皆驚！
    我挺起胸膛：“從此世間再無綠綺，我叫金在中，而北方，是我從此安身立命之地。”
    沈昌瑉望著一旁呆若木雞的父親，忽然跪了下去，懇求道：“父親，我想和在中哥哥一起走。”
    “什麼？”
    “什麼？”
    我和宰相不約而同地問。
    說實話我很吃驚，跪在那裏的沈昌瑉態度很堅決，似乎知道我這次辭行將永遠離開他的生活。而他，不願意和我就這樣分開。
    這句話明顯打擊到了宰相大人，自己的孩子居然不願意呆在自己身邊，這讓他臉上很掛不住。再者，作為府中重要之人，沈昌瑉也不能輕易離開。
    聽到他的這個決定，我倒是很歡喜，這個青年和我之間淡淡的感情，是我幾年記憶中唯一讓我感覺到溫暖的地方。我悠然向往的生活即在眼前，帶他前去也不是一件壞事情，看他享受我的廚藝，對我來說也是一種享受。
    “我想和在中哥哥一起生活，父親！”沈昌瑉給父親磕頭，怦怦作響。我趕緊上前要把他攙扶起來，可他很堅決地阻止了我。一副隻要父親不答應他就磕下去的架勢，我為難地看著宰相大人。
    宰相大人的臉色變了又變，稍傾，他終於上前扶住了昌瑉，我這才鬆了口氣。
    “好吧，金在中，你和昌瑉一起上路吧。”如蒙大赫一般，沈昌瑉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我的臉上何嚐不是？
    “謝宰相大人！”我一鞠到底。
    候在府門外的張末看到我和沈昌瑉一同出來，並沒有感覺到吃驚，沈昌瑉帶著一個鼓鼓的包裹，裏麵塞滿了路上吃的食物。好在轎中很寬敞，坐兩個人倒不嫌擁擠。張末依然騎馬。
    通往北方黑吉遼的道路很漫長，由於我身體虛弱，中途歇歇停停，倒也慢了不少時日。聽昌瑉說樸有天參將此次並沒有隨允浩前行，而是去了金府做了金俊秀的侍衛。兩人都不肯為成全對方而犧牲自己，兒女情長必要舍棄，可我真的會有機會嗎？允浩的眼中根本看不到我，畢竟我的容貌是後天變成的，而金俊秀才是天生的容貌，換作任何人，會相信誰是金在中？
    所以，我得到他的心勝算為零。我苦笑，卻不想停下腳步，就算上天弄人，我也決不放棄！
    沈昌瑉就像我的弟弟一樣，成了我身邊唯一的親人。他越來越喜歡逗我笑了，而我則喜歡看他舒服地吃著我做的飯菜，可惜這樣的時候並不多，住在客棧裏麵風塵仆仆，哪有機會為他做一餐飯？所以，他非常期待我們能停留下來，可是我必須趕到鄭允浩的身邊才能停下來。
    聽帶路的轎夫說前麵的小鎮叫秋林，此地最有名的莫過於山中長有雪蓮，聞言我心下不由一動，雪蓮對療傷功效非凡，若能得到，以後豈不可解允浩的傷病？
    我決定停下來歇息幾日，昌瑉聽說後倒是歡呼雀躍，趕緊急著找客棧。張末跟我出門到藥鋪尋找雪蓮。
    秋林鎮的藥鋪並不多，尋遍街坊才不過廖廖兩間，且沒有雪蓮售賣。聽掌櫃說雪蓮百年成花，極屬難得，前些日倒有趕山人尋了一株，可惜直接入了當地富戶的私囊。他也無緣得見。
    從藥鋪告辭出來，我看著張末不說話，他明白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歎了一口氣：“公子，雪蓮恐怕不會易得，得要想個辦法才是。”
    我眉眼一挑，不會易得？那要看是誰去討要了。我衝他一笑：“我先四處逛逛，你回客棧休息吧。”
    張末一聽就急了：“公子，我要留在你身邊保護你！”
    我朝他風清雲淡地一笑：“怎麼？我就那麼弱不禁風？我還想去青樓逛逛，你要隨我一同前往？”我揶掖地看著他笑，倒讓他的臉一紅，看來他還真是不解風情。宮中生活想必也很清苦吧。
    “張末，你有沒有喜歡過一個人？”我好奇地問道。
    果然不出所料，他搖了搖頭，這次換到我歎了口氣，朝他揚揚手：“回吧，我先逛逛去。”
    身後張末的腳步並沒有跟來，我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