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主任閉目養神，仿佛一個老和尚入了定，鬆馳的下瞼如同掛了兩個孔雀蛋，灰頭土臉，看來昨晚熬夜過長。龍立秋故意輕咳一聲，領導終於醒過神來，應運而生的微笑僵硬呆板，“啊，你來了，真的不幹啦！”
    詫異之際，龍立秋心懸了起來，“沒有啊，我這不是提前來報到嘛！”楊主任眉毛一揚，表情莊重而嚴肅，“怎麼回事，昨天上午我打電話過去落實，你愛人告之，丈夫有種蘑菇的技術，嫌這份工作薪水太低，無法養活一家人。你離開時猶豫不決，老婆又表了態，我當即商量領導，錄取第三名替補。現在人家的衣服被子都搬進宿舍，你可以去八棟二單元三樓看一看。”鳳凰郎聽得一頭霧水，心裏瓦涼瓦涼，“有這回事，誰表態的？”
    楊主任目光朝上，邊回憶邊解釋，“開始另一個女人接電話，你愛人同她嘮叨幾句，那女人似乎在說，男人在外麵離開老婆的管束，更容易花心導致婚外情，後來你愛人才決定辭掉這份工作！”龍立秋五內俱焚，很快想到隔路相鄰的裴嫂，那個留著方便麵發型的徐老半娘，當時龍家兄弟都沒有條件裝固定電話，報考資料上填寫的正是裴嫂店鋪座機號碼。她距離近最方便，雜貨店包羅萬象，汪遠香同她氣味相投，關係最鐵。
    裴嫂身坯粗壯，皮膚茶雞蛋色，幾點微小的雀斑像蜘蛛留下的糞便，稀稀疏疏點綴闊大臉龐，笑起來額頭的皺紋更顯詭異。她老公從事水電安裝，家裏有些小錢，率先在店鋪裝了兩部長途電話。當時的電話資源非常稀罕，更沒有BB機、手機，等通訊工具，附近村民為了及時聽到外地親人的聲音，大多樂於在此消費，說話就像流水，聊著聊著幾塊錢“嘩啦嘩啦”沿著電話線流走了，連接一個電話也要付給她五毛錢，臨走還奉上一副笑臉，裴嫂因此賺了個缽平鬥滿。
    無商不奸，裴嫂同樣善於耍小聰明，眨眼一個主意，想得多，說得多，管得多，在家裏一統天下，是個正宗的三多婦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汪遠香跟她氣味相投，過從甚密，自然也遜色不了多少。鳳凰郎恨死了這兩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女人，回到家裏第一次對堂客大發雷霆，“你個婆娘打算跟我在一起，還是同裴嫂過日子，簡直邪完了！”
    汪遠香被逗得笑起來，“怎麼啦，我犯了什麼王法，裴嫂也得罪你，是不是吃了槍藥？”龍立秋一本正經，“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她經常說男子漢為勞力，就是要多做體力活，勤勞一些，辛苦一些，那樣皮膚曬黑了，人變老了，沒有花心的本錢，別的女人也就不打主意，你也希望我這樣？”
    老婆情知理虧，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狡黠的目光盯著丈夫，“沒有啊，每次累活髒活都是我搶著幹，你個不知好歹的家夥，怎麼說出這種昧良心的話？”丈夫怒氣衝衝，“昨天你為何擅自作主，把我那份來之不易工作辭掉，晚上一聲不吭，被鬼蒙了頭？”
    看起來問題相當嚴重，汪遠香把昨天上午的事原原本本地講了出來，“我隻是說工資低了點，沒有當農電工自在，不如種蘑菇賺錢，那是鐵的事實，丟下口裏肉，去等河裏魚有意思嗎？實在想幹自己去麼，腳長在你身上，誰擋得住，今天這麼早就回來啦？”
    水落石出，鳳凰郎厲聲喝斥，“你以為是菜園門，想進就進，想出就出，自己隨便主宰，這樣明確答複，單位領導很快補錄了別人，還有我的份？心胸狹窄，鼠目寸光，你專門栽刺不栽花，沒幹一件好事，我這輩子跟著倒黴！”
    婦人意識到鑄成大錯，心情沉重立於一邊，手足失措。丈夫多日積累的憤怒，一股腦發泄，“三十歲的人總是不長記性，不長知識，對別人言聽計從，你的腦袋是不是長在自己脖子上？吃飯先嚐一嚐，遇事先想一想，人家所說的話，自己大腦過濾一下不行嗎，愚昧無知，還喜歡自作聰明！”
    “她經常講，慢慢走慢慢看，豬過千，牛過萬，工資太低了不劃算，兩口子在一起才安穩。”汪遠香拙嘴笨舌，像霜打過的茄子，完全蔫了，“遠水難救近火，遠親不如近鄰，誰都有兩個知心朋友，我哪裏想那麼多，再不聽她的啦。”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上次其實沒什麼問題，你聽風就是雨，狗肚子裏藏不住二兩油，趁機把我從農電工崗位上扒下來。我讓了、忍了、沒計較，這次好不容易找到一份稱心如意的工作，你又如法炮製，故伎重演。現在工資是低了點，往後逐年加薪水哦，全中國那麼多機關工作人員過得下去，你就不行？！上班的人拿月薪，有製度管束，怎麼能跟農電工和做生意的比較呢，簡直是坐井觀天，利欲熏心，成天想著攢錢、發財、做樓房，人既要工作，也還得圖個樂趣，圖個發展空間呀。”
    龍立秋心情悲哀，聲音緩和許多，“我知道你愛我，很想平平安安過下去，我也從未想過離開這個家庭。但你要考慮我的感受，不至於整天田頭地尾，風裏來雨裏去，一生一世沒出息，長期過踏月荷鋤，戴露摘瓜的日子。男子走州又走縣，女子圍著灶台轉，你是家庭主婦，屋裏搪瓷瓦罐，柴米油鹽，該你當家的當家，不該你管的別管，逞強逞能，自作聰明，有什麼好處？我說過多少次，你總是充耳不聞，屢教不改，以後怎麼辦，一輩子渾渾噩噩耗下去？”
    有本事的人不高調，有素質的人不算計，有修養的人不暴躁。覆水難收，鳳凰郎克製自己，從中明白了道理：夫妻之間再恩愛，再相濡以沫，有些話直來直去，毫無保留抖落出來，其實不妥，那怕你的本意再善良，那怕你講的全是事實，那怕你的出發點光明正大，有些事越透明隻會適得其反！